这一处地势低缓,水已流平。小船粉碎,水路走不得了。两人踩在沙草地上,四周灌木丛生,偏不长高大叶茂的树,所以视野长远。
河段的远处开阔,水流劈成两半,各奔各处,形成两路。不知道夏驱和夏侯源现在在何处,是否分散。
景凭元之前特意做了攻略,合虚天台下有不少城镇,风乌占地较大,算排上号的大城,面前的两条路有一条通往风乌。
当下之急,是找到两个师弟,他们现在变鱼,处处受限。
两路之选,两人自然分开更好。裴轻水记起她带着夏侯源的血珠。拿到夏侯源的血珠后,裴轻水将它嵌入随身携带的玉佩上。这是传统,历来渊海选被选择的弟子的血珠会作为信物。在百里渊海,选生可以靠血珠辨别方向,同样的拿血珠的人,可以通过血珠找到取血人。
裴轻水抚摸手上玉佩,此物是父亲给她的,过渊海选的选生的血珠由各宫主收纳,而在宗宫小清门,玉佩在她手中,一切由她决定。
两条河边同是沙路,悠远漫长,景凭元用手指右边路,道:“师姐,这两条河路师弟们必经一条,如果师弟们分游,那我们两路分走,也一定会找到他们。右边这条河通往风乌。”
裴轻水决定:“我走这条。”
“若我找到师弟们,第一时间去找师姐,”景凭元还有些不放心,“师姐,陈留子的事情疑点太多,你要是找不到师弟们,不妨等等我。”
自右河路走远,河道变宽,水清无鱼,沙地上的沙长出了草,草矮且软。
裴轻水踩着沙草上,天明明是白的,云却一寸一寸地暗下来。光线渺茫,她莫名听到若有若无的丧乐,云越来越黑,丧乐声越奏越响。是唢呐和锣鼓,显得四周奇静,寒气丝丝飘入裴轻水的耳朵里,像发丝的触感。她偏头,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阵青烟不知从哪冒出,高空懒漫飘下一张铜钱样的黄纸。裴轻水静静等待它的落下,一只枯如老藤的黑紫手死死地抓住了黄纸。
还未探看全貌,老手的主人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劳烦让让,挡我捡纸了。”
他个子极矮,佝偻着腰,大量白发中杂掺些许黑毛,脸朝地下并且全被乱发遮住。可怖的是,他藏在发里的一双半睁的浊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裴轻水,喜意从浊闷的眼中流转。
沙草地平白多出铜钱黄纸,这个老头手边有一个简陋的竹篮,里面装着零散的废纸,看上去生活艰难。
裴轻水后退一步,问那捡纸老头:“老人家,这处偏僻,您怎么一个人在这捡纸?〞
老头声音低哑,话从口出如脚踩沙地:“姑娘不知,这丧纸可卖钱,我一个孤寡老人奔波营生,到哪里都无人在意。”
裴轻水看着他篮子里少的可怜的纸,这可卖不了多少钱,她说:“哦。老人家是从风乌来的吗?”
“风乌城吗?我在那有一个破棚住。”老头来自风乌。
“老人家,这黄纸是从风乌飘来的吗?”
老头又捡起了一张黄纸。一般人对丧纸避之不及,怕是一眼不会多看。这东西本来就不吉利,一个古怪的老人加上阴悚的丧纸,自始至终这老人还不抬脸。
“风乌有贵人家办丧,丧纸太多了,风吹了一路,太远了,都到这了。所以我跟来捡纸。”裴轻水听出些诡异笑意。
看来陈家很疼陈留子这个大儿子,丧礼办得隆重,连烧给他的黄纸都满天飞。
“那老人家,您捡吧。”裴轻水准备向风乌出发,那老人家发出“嗯”声,明显与他说话的沙哑不同。
裴轻水走出两步,感到寒气又慢慢缠上了她,她突然回头。
一只紫黑骇人的老手伸向她的衣摆,因她这一下,僵硬地缩回去捡她脚边的一张铜钱黄纸。
裴轻水转过身,轻声问道:“老人家,捡钱纸够您生活吗?”
老头把黄纸随手放进篮子,微抬头,发依然挡脸,嗓子卡痰般的嘿嘿一笑:“姑娘,我不靠捡纸营生的。死人的钱着实不好赚。”他的意思反过来,像是活人的钱对他来说很好赚一样。
老头笑露出了牙。裴轻水心想:这个年龄还会有牙吗?她若有所思,接他话问:“您年纪这么大,靠什么营生呢?”老人家提个篮子都费劲,身子佝偻,行动缓慢。
他还没回答,裴轻水又听到了似真似幻的唢呐声,唢呐声扬,不再悲凉,倒有点喜感。
“风乌的丧乐传得太远,和黄纸一样。听了这,我倒冷起来。”
唢呐声越发欢快,裴轻水奇怪:“您听的是悲乐?”
老人家笑了,他不紧不慢地捡着离裴轻水较近的黄纸:“丧乐还有欢乐的?当然是悲乐。风乌陈家办丧,请了大师奏丧送灵。”
“嗯。〞裴轻水蹲下来帮他捡纸,一张黄纸轻薄,过了一会,小篮子装满了,老人放上最后一张黄纸。
裴轻水站起来,语气轻柔:“老人家,回吗?”
“我要回风乌,你也去吗?”捡完纸后,老人愉快起来。
“是的。我去风乌,”欢快的唢呐声变得激昂,老人家不受影响,好似只有她听得见,“这条河流入风乌吗?”
古怪的老头提着篮子慢走,他不看河:“流。”
裴轻水听见他低沉的喘气声,他不再回头,一心一意地走着。
唢呐声终于消失,凭空突降黄纸。漫天黄纸纷扬,地上的黄纸打着转,场面十分荒诞。因为根本没有起风!死丧之物满天飞,捡纸的老头不为所动,好像完成了他的任务,逐渐消失在前方。
裴轻水直觉无需管他。黄纸近不了身,但乱飞碍眼,她一道吹风诀,飞天黄纸顷刻间没了生气,纷纷落地。
黄纸铺满沙草地,裴轻水踩在上面,沿着长河走。
直到零星屋舍入眼,水流先直后弯,弯弯绕绕,最终灌入一个大池。池后有人家。白墙灰瓦,红门低矮,不是正门。池边有石板,水未覆过,裴轻水远远见一个橙红色人影站在上面。
她借一处高大灌木藏身,静静观察石板上的动静,由此看清橙红身影的真容。她像个孩童又像个成人,个子不高,可头大异常,脸颊绯红。她的嘴角一直咧开,却不是因为喜悦。
她手中端一个透明小盆,正专注看着盆里。让裴轻水觉得巧的是,血珠感应到了主人,蠢蠢欲动。有一条长尾白鱼在盆里一动不动,正是夏侯源。裴轻水试着传语给他,因距离太远被隔断,橙衣小女不知为何看了一眼这边灌木,只一眼就收回视线。
小女应该刚刚从水中捞起他,步态轻盈,一蹦一跳地进了屋。
裴轻水眼睁睁看着小女把夏侯源带走,不知怎的,她忽感浑身无力,视线逐渐模糊,唢呐声又起。昏迷之际听到一声低哑的嘿笑。
裴轻水是装的。唢呐声是迷乐,和迷药差不多,时间一久会导致长时间昏迷,不过迷她倒难了。九宫梵各宫十二部中有一乐能部,专设各种功能的乐器。她身为宗宫少宫主,岂会轻易被迷。
迷她的人极有可能是那个捡纸老头,他处处透露出怪异,在刚听到迷乐时,裴轻水就生出了疑问。
怪事多发,裴轻水对风乌的好奇达到新高,她等待着将要面临的破水的真相。
有人先是蒙上了她的眼,紧接着运她至一处地方。裴轻水猜她进入了红门,因为那人没走多久就停下了。她双手缚在身后,人被安放靠墙之后,运她的人推门而出。
大概过了一刻钟,又有人推门而入,听脚步声是两个人,一个人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她应该是对后门那个人说:“鬼老头抓的?”
后面的人轻哼,对那鬼老头不满,慢悠悠地抱怨道:“他可是喜欢得要命,鼻子都有翘到头顶了。说回去必有他的赏。听他说这女子会诀术,他竟也敢抓。”
前面的女子用手捏裴轻水的下巴,然后手指移到她的脸上,抚摸裴轻水的脸,道:“不怪鬼老头,的确是个上品,美人看眼,我还没见着她的眼,单是身姿,便通透灵气。鬼老头有说哪找的吗?”
后面站的是方才门口抱盆的小女,她手上还抱着盆,嘻嘻一笑,童真的脸上面露诡色:“风乌城外。他运气倒好上了。这女子妙颜灵体,是万万里挑一的货。”
小女的嘴合不上般,忽略美人,她拍拍手中装鱼的盆,举起来呈至女子眼前,如是恭敬道:“胡惜姑娘,我在门口池子里捡了一条漂亮的白鱼,你看看喜不喜欢,能不能解解闷。”
胡惜没有扭头,仍然端详裴轻水的脸,用指腹去磨裴轻水的皮肤。
裴轻水的脸是对着这位胡惜姑娘的,虽然黑纱盖眼,但裴轻水睁开眼还是清晰瞧见面前站的两位女子。远的那位是捞走夏侯源的小女,夏侯源还在水盆里不动。靠近她的女子着红裙,妆容艳丽,本是轻浮之色,她的眉却并不轻佻,压下了浮艳感。
双方看着彼此,但胡惜毫不知情,放下摸裴轻水脸的手,淡淡一句:“不喜欢。”
热脸贴上冷屁股,小女沉默,咧着的嘴更难看,她暗咬牙,没过多久,语带笑意,眼睛死死盯胡惜的后背:“那真遗憾。”说罢手松开盆,盆哐当摔在地板上,水洒了一地,盆子倒扣,夏侯源变的白鱼也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行为无礼,**裸透露着不满。
裴轻水有点担心夏侯源。他现在是鱼,会缺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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