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整整七日,每日三碗血、九碗药。
闻人青梧腕上的伤口从没好过,血止了又流,流后又止。她的脸色日渐苍白憔悴,眼下多了两团浓厚的青黑。
而东方落月的面色则日渐红润起来,她的指甲被仔细修剪过,身上的血污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大小伤口也都被仔细包扎了起来,每日清理换药。细瘦的手腕露在被褥外,又被闻人青梧放了回去。
罗红每天忙着取血和调整药方,还要定时为闻人青梧施针,以防她气血亏虚过多而支撑不住。沈桃则负责煎药和跑腿打杂,倒是勤快的很,帮了不少忙。
到了第七日,水煎后晾凉的药渣已经堆了一大盆,是之前罗红吩咐沈桃收集起来的。
罗红将药渣放于炭火上烤得半干,然后研磨成泥,再调制成药丸,再用火烤至全干,放入瓷瓶中递给闻人青梧:“待她醒来过后,可能还会有一些残存的症状反复,觉得情况不对时服用一颗,可以缓解。”
闻人青梧的纯色已经白得和纸一样,她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罗红,嗓音沙哑:“不是说能痊愈么?”她的声音已经不再有气力,轻飘飘的,仿佛风大些就能给吹跑。
罗红有些不忍,又递给她一瓶能补益气血的药丸,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难的一关已然渡过,后期的偶有反复也是正常的——还有,这瓶药是补气血的,你拿去吃,这几天辛苦了。”
“多谢。”闻人青梧接过药瓶,并不多言,闭目靠在床边小憩。
罗红退了出去,去到隔壁房间看望已经累瘫的沈桃,帮她在肌骨连接处扎针,缓解酸痛疲劳。
闻人青梧抱着双膝席地而坐,枕着厚重的帷幔,眉心紧锁,似乎还沉浸在什么梦魇之中。
窗外晨光大亮,鸟雀啼鸣,虽没有人声,但也比刚来时多了不少活气。
纤细却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拨开帷幔,露出闻人青梧疲惫憔悴的面容。
东方落月醒了。
但她还没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只能勉强侧过身,端详守在床前的闻人青梧。
东方落月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虚虚地点在闻人青梧直挺的鼻梁上——她的骨相有些凌厉,和武帝一样,是天皇贵胄的长相,但她的皮肤又很白,五官也生得浓艳,若不是常年冷着神色的话,应当是极好看的一张脸。
东方落月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常年行军打仗,顾不得保养肌肤,难免有些粗糙,但手上的茧子又让她摸不出来这种细微的差别。她兀自捏了会儿自己的脸,然后便放弃了,揉了揉因为旧伤而隐隐作痛的左肩,莫名生出一股自惭形愧来。
她毕竟大病初愈,精力十分不济,在闻人青梧醒来前便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躺了回去。
闻人青梧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脖颈十分酸痛,想来是落枕了。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余光瞥见东方落月放在被子外的手腕,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她也不确定自己睡着之前有没有将这手掖进被子里了。
她见东方落月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睡着,薄薄的眼皮上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明明生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偏偏因为战场杀伐而添了太多锋芒,这双眼只要睁开了眼便能教敌人胆寒。
连续喂了七日药汤,闻人青梧几乎是有些习惯了,此刻没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反倒不自在起来,她碰了碰自己的唇角,暗自想道:“她还睡着,应当不会发现的吧。”
心中的黑白小人迅速打了一架,闻人青梧终于鼓起勇气,俯身迅速在东方落月唇上吻了一下,一触即分,然后逃也似的奔了出去,没有看到那看似沉睡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
......
隔壁房间里,沈桃终于缓过劲来,她哼哼唧唧地说:“可给我累坏了,简直梦回伤兵所,我现在呼吸都能闻到药味和血腥味。”
罗红收起银针,闻言笑了:“见过了战场还能保持你这份乐观之心,挺不容易的。”
沈桃却摇摇头:“我并不乐观,当时找不到大将军的尸首,我便以为她尸骨无存,唯独陛下她不信,非要寻到人不可,陛下才是真正乐观的人啊。”
罗红觉得沈桃还没开窍,莫名有些懵懂的可爱,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沈桃被揉得又哼了起来,甩甩脑袋,道:“罗前辈,您真是童心未泯啊,从前没有人告诉过您作为长辈应该稳重吗?”
罗红满不在意地笑了两声,终于收回自己作恶的爪子,俯身敲了敲沈桃的脑门,沈桃被她突然的逼近吓得往后一仰,听见罗红说:“对啊,我就是为老不尊,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沈桃怔住了,有些慌乱地别过脸,答不出话来。
笃笃,房门被敲响。
“我说红姐,流氓耍够了没?”闻人青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桃再怎么说也是安国侯府的人,你当心侯夫人在天上狠狠瞪你呢。”
罗红终于放过沈桃,上前给闻人青梧开了门,道:“何事?”
闻人青梧的神色却并不像她方才说话的语气那样鲜活,她沉下声:“我们该出发了,苏然这几日都没来过消息,长安恐怕已经生变。”
“那正好,昭平她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届时你们三个可以赶路回长安。”
“红姐你不跟我们一起么?”沈桃听到这里不禁发问,她不明白为什么罗红不愿意回长安,甚至当年沈恋的葬礼都没有来参加。
只见罗红摆摆手,又抱臂斜靠在门上,道:“我一介江湖人,不欲插手朝中事,就此别过吧,我自己回怀岐堂继续当山野村医——你请我南下帮忙的情分不用还了,权当是为了我们曾经一同赈灾的患难之交——今后若是还有机会南下,记得来怀岐堂看望我,我会备好薄酒,与君同享。”
然而闻人青梧却上前摁住罗红的小臂,神色严肃非常:“红姐,此言差矣!家国稳定才能有快意江湖,乱世弱国只能有流寇草莽,你当真能全然摆脱么?”
罗红也收敛了笑容,抽回了手,沉默半晌,才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
她为什么不愿意回长安?为什么连沈堂主的葬礼都没去露面?
因为她觉得这天地烂透了,她曾说武帝年间将星陨落之时,正是江湖人寒心沉寂之始,此言非虚。
但她的寒心发生在更早的时候,发生在南下与临安公主一同赈灾之时。
她看见烟雨江南尸横遍野,看见贪官污吏安生苟活,她便知道了自己的归处是山林。
为医者,最能共情人间疾苦,也最为鄙夷朝堂纷争。
......
然而就在罗红尚未决定是否要随闻人青梧一同北上时,西凉狼兵竟然打了过来。
两月前,他们几乎倾尽举国兵力攻打镇南关,以极其恐怖的伤亡代价才攻下这座城池,国内的钱粮都因此一仗被打空了尚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军队人数的锐减。
楚国无将,西凉又何尝不是?
大战过后,他们仅能派出一队人马留守屠城后的镇南关,剩下的人押送被俘的东方落月回西凉国。
当时东方落月并不清醒,她身上受了数不清的大小伤,连日血战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是晕倒在战场上的。
被俘女将,还是楚国征远军名义上的统帅、曾经让西凉狼兵畏惧多年的战场杀神,她被俘,这事儿怎么听都不太妙。
当时西凉国国主见到姿色姣好的东方落月,便动了歹念,后来是在国师的劝阻下才作罢。
没有人知道这位国师姓甚名谁,也没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但他绝不会被认错,因为他所过之处草木凋零、风雷滚动,传说这是能沟通天地神灵的征兆,他是西凉人心中神明的使者。
国师建议将东方落月收为己用,因为西凉国已经在大战中牺牲了太多将士,如果能有战斗力如此之高的人加盟,那比让国主后宫里再添一个人要价值大得多。
至于如何保证东方落月的忠诚呢?国师自有办法——世上奇人轶事万千,奇毒秘药数不胜数,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变成一个听话的战斗机器。
但途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让东方落月跑了出去,她脚程极快,最后追兵也找不到她去了哪里。
直到镇南关驻守部队被东方落月一一杀尽,迟迟得不到消息的国师才意识到,他尚未完成的作品,回到了她曾经征战过的地方。
西凉国国主震怒,下令再度发兵镇南关,杀东方落月而后快。
但恰逢他们在函谷关的战事十分不顺,定安将军赵铭并没有因为长安围困而被调虎离山,而是接旨返回函谷关、全力与狼兵开战,这也意味着西凉国分不出更多的兵力来管镇南关这座空城。
直至今日,才勉强排出一队人马来捕杀东方落月——自己用不上的武器,也断然不能留给敌人使用。
这对于闻人青梧一行人来说,真是雪上加霜。
一个沈桃不会武功,一个东方落月大病初愈,就剩俩能打的,其中一个还正气血亏虚着。
长安城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数尚不清楚,甚至有可能再遇到半途截杀的黑衣刺客。
狼兵的弯刀就在眼前。
刚才突然接到通知,明早要开大组会,今晚估计要熬通宵准备汇报材料,明天组会完之后需要补觉,来得及的话明晚更,来不及的话后天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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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镇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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