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聚集在小院的上空,雪片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面迅速结起了一层冰晶。
姬霜的双眸如同这满院的冰雪一般银白而寒冷,胸前那直坠腰间的双层璎珞在风中发出金玉之振,原本围绕在周身的冰晶此刻全部聚集身后、盘旋如背光。此刻的她彰显的不是王者之威,而是化神之怒,让所有人都深刻的意识到她不仅仅是凌王,还是——冰帝!
一国之君、化神巨擘、正道领袖,她的女儿怎么会信仰魔神!
即便真的误入歧途,没有修为也无法修炼魔气,为什么要当众说出来?为什么不能先在私下告诉她这个母亲?!
西九岭开始暗中聚集灵气,就算暴露身份也不能让冰帝掀翻飞云山,秘洞中的证据可还没提取呢。
苏晴沄则借着袍袖的遮掩取出了几张符纸,虽然有些心疼刚骗到手的高阶灵符,但总比暴露身份好。
王岳直接跪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几乎要被威压抑得喘不上气。
而那个招惹化神怒意的平乐公主却扬起了唇角,冰蓝色的瞳仁中没有一丝惧意,略带挑衅地说道:“阿翰之所以拼命帮我撇清罪责,就是因为他了解您。高高在上的凌王殿下,傲视群雄的化神之尊,怎么可能有一个侍奉魔神的女儿?怎么可能容忍这样污点的存在?!”
她放开苏晴沄、站了起来,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心口,说道:“来啊!像当年杀死自己的夫君那样,再杀了自己的女儿啊!”
一句话出,风雪骤停。
苏、西二人齐齐看向冰帝,就算这位女帝真的为了权力斗争亲手杀夫,可由亲生女儿当众说出来也着实有些伤人。
冰帝的喉头翻滚了一下,仿佛强压怒气般咽下了什么,身后的冰晶跟着风雪消失,眼中的银霜也随之褪去,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瞳仁。
平乐公主看到母亲收手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庆幸,只是自嘲般露出了一丝苦笑,颓然垂下双臂,将视线飘向了远方,“从有记忆起,我就不知道什么叫自卑。”
她喃喃诉说起了一切的始末:“虽然先天不足、无法修炼,但只要定期服下丹药便与常人无异,身边的人也都对我卑躬屈膝、逢迎谄媚,就连仙门中人也不例外,所以我觉得修仙也没什么了不起,活的长又能怎样?还不是得给我一个凡人下跪。
十三岁那年,我在宫墙上看到了凯旋归来的唐昊。全城的少女都抛花给他,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所有将领都进宫面圣,只有他半路跑去喝酒。我喜欢他的傲气,也喜欢他的不羁。我跟着他在城中纵马、胡闹,坚信他将来会封侯拜相、娶我为妻,做一辈子无拘无束的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她发出一声嗤笑,“两年后唐昊远赴边关,临行时承诺会赶回来为我庆祝十六岁生辰。我相信他能做到,他那么厉害,一定可以马到成功、迅速破敌,然后回来陪我。可到了生辰那天,来的却不是唐昊,而是他的信件。信中说他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位仙子,两人携手杀敌、情根深种,决定三个月后结为道侣……结为道侣。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纵使贵为公主,我也只是个凡人。”
唐昊的眼中已经满是血丝,他早已忘了当年那封信的内容,因为那只是他随便编出来欺骗平乐的借口。如今再次听到,才想起他随意编出的是一个与仙子相爱的故事。
平乐公主的视线缓缓转向母亲,说道:“您的威望太高、权柄太高、法力太高,就像太阳一般驱散了我身边所有的黑暗。没人敢对我不屑,甚至没人敢对我惋惜。呵,一个化神巅峰生下的孩子居然只是凡人,如何能不惋惜?
您的保护让我忽略了这一切,让我始终自命不凡,直到被唐昊抛弃的那天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卑微,一个无法长生的凡人居然奢望跟金丹白头偕老,何其狂妄?何其无知?”
“不!我没有这么想!”唐昊试图辩驳。
可平乐公主却抬手制止了他。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已经刻下的伤痕无法抹去,已经种下的念头也不可能再根除。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山顶的方向幽幽道:“那一日,我爬上了飞云山的峰顶,按着母皇讲过的方式引气入体。”
“胡闹!”冰帝忍不住叱了一声,“孤早就对你说过,你并非没有灵根,而是先天不足、经脉无法承受灵气。这样的体质绝对不能修炼,一旦引气入体便会经脉膨胀、爆裂而亡,你不记得了吗?!”
平乐公主却笑了,“我当然记得,就因为记得,所以才知道自己是可以引气入体的。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用了那么多蓝莲花,难道还治不好经脉吗?如果一辈子不能修仙,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缓缓转过身,向着飞云子的尸体踱步。
苏晴沄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晶亮的瞳仁如湖面般平静,明明看着前方,可眸子里却只映出了地上的那具尸体,周遭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连同她这个站在尸体前面的人也没能入了那双眼。
她下意识挪动脚步、让出了路线。
平乐公主走到飞云子身前,背对着众人继续道:“强行引气入体真的很痛苦,一股股热气涌进经脉,却仿佛无法流转、越聚越多,灼烧和疼痛的感觉渐渐遍布周身,直到意识恍惚。我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不再痛了,身体变得很轻、很轻……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无法思考,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死了。
于是我很开心,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可一股清凉却传入了我的身体、驱散了经脉中的炙热。我看到一束光,黑色的光。光的中央,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身着素衣却光芒万丈。当刺目的光芒褪去,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温柔说道:“是阿翰。”
平乐公主蹲下身子,用手臂抱起了那具尸体,将头轻轻靠在了尸体的肩上,露出了微笑的侧脸。
那动作太过轻柔,笑容太过美好,令苏晴沄忍不住寒毛直竖——那被抱着的可是一具无头尸体啊!
“我告诉阿翰,唐昊走了,不能修仙的我连爱情都无法选择,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们猜阿翰怎么说?”平乐公主又笑了,“他说修仙者都是窃取真神之力的盗贼,那种卑劣之人配不上我。”
西九岭微微蹙了下眉,但他并没有打断平乐公主的诉说。
“那时我才知道这世界是有真神的。而修仙者却窃取了真神之力,将真神锁入无尽深渊,妄图将祂的神力据为己有。
从此我不再羡慕修仙,也不再挂念唐昊,我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我要跟阿翰一起侍奉真神,为真神奉献一切!”
冰帝握拳的指骨咔咔作响,她忍着怒意劝说女儿:“这些歪理邪说不过是天神教美化自己、污蔑正道的妄言,不可相信!”
平乐公主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她似乎已经不关心母亲的想法,只抱着她的阿翰继续诉说:“一年前阿翰说他找到了一个能够医治我的人,只不过那人需要蓝莲花的辅助完成功法进阶。”
“巧言令色!”冰帝全然不信,连药王都治不好的病,谁能医治?
苏晴沄却是心中一动,难道飞云子救魏宁不仅仅是为了拉他入教?
平乐公主还是那样不置可否,“母皇让我拿出蓝莲花的那晚阿翰就对我说,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一定要记住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要偷偷给那人蓝莲花,终有一日他功法大成便能治好我。到那时,我将拥有真神之力;到那时,所有修仙者都要对我低头。是我,而不是冰帝之女。”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阿翰开始坦白的时候我还有些伤心,觉得他不信任我。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赌不起。他那样爱我,以至于一点风险也无法承担,所以才没敢说出唐昊的事情。可除此以外,他对我毫无隐瞒。
掐住我的脖子是怕我开口说出实情,隐瞒蓝莲花去向是为了我有一天能够痊愈。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能应对母皇事后的询问,为了让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当他说自己对我毫无真情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想独自担下一切,他要离开我了!我想大声叫他不要,可我发不出声音……”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然后将头缓缓依偎在无头尸身的肩膀上蹭了蹭,柔声道:“傻哥哥,我早就不在乎能不能修炼了。依然没有放弃恢复经脉不过是想多陪你几个春秋罢了。如今你死了,我还要什么修仙,要什么长生?”
冰帝突然警觉到了什么,她踏出一步叫道:“天下之大、世界之广,情爱不过微尘而已!”
平乐公主扭过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母亲,露出一个超然物外的笑,淡淡说道:“您,不懂爱情。”
一行清泪从冰蓝色的眼眸滑落,在面颊上刻下一道泪痕。随着泪水滴落,一柄匕首掉落地面。平乐公主的手掌无力下垂,掌心一片殷红。失去力量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胸前一片刺目的血色。
毫无征兆的地动将苏晴沄震了一个趔趄,她慌忙稳住身体抬头寻找地动的根源。
只见此时的冰帝双眸银白、面覆寒霜,一根根冰锥从她脚下拔地而起,如尖锐的利剑一柄柄向外铺开,大地仿佛被这些利剑切割般裂出数道沟壑、掀起地动山摇。
“姬霜!”
西九岭的大喝没有叫醒冰帝,却震醒了苏晴沄,她急忙喊道:“下面的秘洞里有天神教的证物!”
冰锥停止了增长,地动也随之平息,二人松了口气。
姬霜闷哼一声,一丝鲜红从她唇角滑落,显然是强行收住法力的反噬。但她没有抬手去擦,也没有抬眼去看周围。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那与自己相同的冰蓝色眼眸之上,缓缓抬起了脚。
只一步,姬霜就来到了女儿的身边,一贯冰冷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的温柔,“明月有缺但却傲视群星,虽无常圆却皓洁无暇,高贵、美好、独一无二,所以娘为你取了这个名字——姬月。在娘眼中,你从来都是举世无双。”
说完这句话,她定定地注视着女儿的面庞,仿佛是在等待一句回答,又仿佛只是想记住女儿最后的模样。
良久,她再度开口:“娘,不懂爱情;你,不懂母亲。”
女帝的眼神骤然恢复了冷冽,猛然抬臂一挥,庭院中央的那棵巨树霎时间化为齑粉,满树的雾凇如烟尘般消散一空。
然后,宛若鬼神般冰冷的声音响彻了飞云山:“孤的女儿死了,孤要整个天神教陪葬!”
小剧场:
几人在秘洞中搜集证据。
苏晴沄: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冰帝:孤已收敛了平乐的遗体。至于飞云子,让禁军拉走了。
西九岭:张可还没找到。
苏晴沄:是张可吗?可能吧?
小院中,被灵力冲击得昏迷不醒的王岳静静躺在寒风中,头发和眉毛都已经开始结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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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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