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白楹的话,剑修低声重复:“与我无关……?”
他面上却是轻笑一声:“与我无关的话,我怎么会在此处?”
“难道我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吗?”他声音带上一分冷意:“当时我在碧家——”
“我知道你在碧家安全得很!”白楹猛地打断晏缙的话,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双凤眼,“我知道你百年前拼了命想救神女,现在你从孽火狱中出来,正是如愿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恢复静,“所以……你不必与我们一起拼命,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剑修撑着膝盖轻轻站起身来,不再是懒散靠着墙壁的模样。
他望着白楹,凤眼沉沉,“……什么不值得?”
白楹心中猛地冒出一股怒火——她不想与晏缙绕圈子了,否则说来说去全是废话。
这位白亥仙兽传人眼眸中突然闪着一丝青色微光,让她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冒着冷意的火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不值得,而且我也不愿让无关之人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
白楹望着眼前与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少年剑修。
许多年前晏缙比她高一个头,但她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化,晏缙不仅险些死在孽火狱中,就连百年的时光都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百年前,他为神女下孽火狱,差点送掉自己的性命。百年后,他能对着白楹说拼一拼,让三人都离开此处。
白楹越发不解,用命来拼?
听了白楹的话之后,站在对侧的剑修双唇紧抿,胸膛明显的起伏几下,“我们都在黎铜川中,还分什么有关、无关之人?!”
晏缙的声音发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压抑不明的情绪,“难道你真得想死在这里?”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白楹迎着剑修的目光,紧皱眉头,“你把你的命当什么?”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百年前用你的命去搏神女的真心,现在你随口说‘拼一拼’,就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又丢在此处。”
剑修没有说话。
白楹后退几步,慢慢弓身坐在布满尘埃的木椅上。
“咯吱——”
木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白楹摇了摇几近散架的木椅,慢慢说道:“你又不是话本中的九命猫妖……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她抬眸看着剑修,声音中带上一丝疲惫,“之后要是情况不对,你还是立刻逃跑吧。”
“……那你们呢?”
剑修半垂眼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白楹,声音极低:“我逃走了,你们会怎么样?”
“可能会死。”白楹低头望着布满灰尘、充满裂痕的玉石地面,平静地说道:“……如果真死了,你让白家把我的衣冠冢建在我母亲坟旁。”
白楹的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百年来,她孤身一人,总是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推着走,就连她自己有时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是不是只有在陨落的那一刻才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考虑?
她怔怔地望着玉石地面上的裂痕。
在白楹看不见的地方,剑修的手紧握地几乎泛出青筋。
*
此时,许久没说话的宫宁晚也开口:“要是我死了……也麻烦晏缙道友告诉我徒弟,让他去泽霄宗,找萧辞要回我的那一大笔灵石。”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她声音中全然没有认命的颓然,反而化解了白楹与晏缙之间那股紧张、似乎针锋相对的气氛。
在开口说话之前,宫宁晚原本是在半阖着眼盘腿而坐,仔细地吸收着灵药中蕴含的灵力。
平时修士都是吸纳天地之中的灵气,但是此次特殊,她们一行人也不敢在此刻吸纳周围的灵气。
就怕灵气都朝着榆上派涌过来的时候,会被那只诡异的魔物注意到动静。
除此之外,宫宁晚也在用丹药治疗自己之前受的伤。她打坐了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身旁那两位低声交谈了起来——
交谈的两人没有使用法术,没有使用法阵,声音自然清楚地传到宫宁晚的耳中。
白楹与晏缙两人原本在百年前有过婚约,而晏缙又是为旁人进入孽火狱,侥幸被困在其中百年未死。
饶是宫宁晚是见惯风雨的师廆山长老,在此时此刻也并未掐诀隔去声音,反而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拥有复杂纠葛的两人之间的对话。
更是因为她不信白楹之前在树林中休憩时所说的话——
“人是会变的……或许百年前我在乎这件事,可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已经全然是其他与此不相干的事情。”
人的确会变,可人变了就能完全忘记之前的那些事情吗?
宫宁晚不信,所以她越发好奇阔别多年的两人能说些什么。
可听着听着,两人之间的话就变了味,从平静到剑拔弩张,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原本是怀着隐秘八卦心思的宫宁晚,不免心中一急——她们三人不会在此就分道扬镳吧?
之前她轻视晏缙,可在看了晏缙使剑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能在孽火狱中活下来的剑修,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样实力强劲的三人,离开黎铜川也并非难事……但要是现在就分道扬镳,那可不好说了!
宫宁晚好不容易等到时机,适时插进了一句话。
看着白楹与晏缙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要替师弟祝易玉收拾这个烂摊子,辛苦攒下的灵石一半差点要作为报酬给萧辞,自己的法珠几乎破碎,还在黎铜川中险些把自己的命都赔出去了……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还要来缓和别人之间的气氛。
宫宁晚咬牙暗骂,自己难道真是命苦不成?这一辈子碰见的人没几个省心的。
她憋着气,掀开眼皮看向另外一侧的两人——
白楹依旧坐在木椅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剑修此刻双手环抱靠墙站着,偏着头朝向木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宫宁晚感觉自己开始头疼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万事镇定的白家小姐白楹一脸疲惫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个浅笑,朝着两人说道:“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不会再碰见那几只妖魔……我自己自然会去泽霄宗,找萧辞要回我的灵石。”
她自顾自地说道:“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专心疗伤,补足灵力……不和你们说了,我得抓紧时间。”
说话这话,宫宁晚阖上双眼,开始炼化灵药中的效用。
没过片刻,就有木椅又发出“咯吱”的声音,亦有人拔出玉瓶上木塞的细微声响,还有两人在不同方位运行自己经脉中的灵力产生的微弱痕迹。
宫宁晚悄悄松了口气。
*
木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偌大的榆上派中,除了一阵又一阵呜咽的风声,再也无其他动静。
白楹呼出胸中浊气,觉得自己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阵痛减弱许多。
她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仔细地吸收着灵药中蕴含的灵力。
不论方才她与晏缙说了什么话,眼下只有恢复自己体力灵力,一切才有可能。
突然之间,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引起了白楹的注意力。靠着墙壁打坐的剑修与更靠内里的宫宁晚也齐齐睁开了眼。
她们三人已经打坐了五、六个时辰,在此期间榆上派中并无其他动静,因此这阵莫名的声响就格外令人警惕。
白楹转头望向窗外黑洞洞的夜色,空无一物,但那阵来自外面的奇怪声音却越发清晰——
起初只是一阵“沙沙”的细微之声,但不过几个瞬息,那阵声音立刻变大,成为了让人能够听清的程度。
白楹这才发现,那阵“沙沙”声并非什么微风吹响树叶、砂砾流动的声音,而是许多微小的声音被糅合在一起给人造成的错觉。
直到此时才显出了声音真实的来源:那是许多交谈声,声音清朗,来自年轻男子与女子……有人笑着交谈,有人低声抱怨,有人一本正经的交流声音。
白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方才还漆黑的夜色,已经在瞬间亮起如同白昼时分。
窗外人影绰绰,两两三三走动,如若不是在榆上派中,倒像个热闹的院子中挤满了弟子。
屋内的三人早已站起身,防备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知是哪个人影高喊了一声:“到时辰了,我们去讲堂吧。”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窗外许多身影有说有笑地齐齐朝着院外走去,但却有一个身影,不仅走在最末端,就连动作也是慢吞吞。
那个身影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白楹她们三人所在的屋子。
同时,隔着破旧的木窗,白楹也看清楚了那身影的面容。
那是一个颇为娇俏的年轻女子,只是姣好的面容上像蒙着一层纱布,让她的五官连同身形都有些模糊。
女子突然轻轻开口:“咦……屋内还有三个人,他们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话音刚落,前方还在走动的许多身影瞬间停下了脚步,齐齐转过头——
白楹就看见了许多张像蒙着雾气的脸庞。
所有脸庞不再是之前有说有笑的模样,“他们”毫无表情,脸色苍白,双眼直愣愣地望着三人所在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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