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阳光正盛,却仍然有一丝未散尽的寒意。
白楹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她母亲苏如之的院子——
少女是瓜子脸,眉毛与脸庞轮廓有些像她母亲苏如之,鼻梁却随了她父亲白轼道。
但独独一双眼睛,却完全不像她的父母。眼眸黑白分明,眼角修长,带着几分自若与笃定。
看见母亲正坐在树下捧着一册书,白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亮,却依然自持着稳重的模样,“母亲,我来了。”
苏如之含笑看着女儿在身旁坐下,然后才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有白长老的课吗?”
“白鸿淮把我赶出来了。”白楹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才说出实情。
苏如之面上不见丝毫诧异——因为她已经习惯白长老时不时将白楹“请”出讲堂。
她淡笑着望向女儿,轻轻说道:“要称呼为白长老……今日是怎么了?”
白楹靠向苏如之,伸手将母亲的左手挽住:“他今日说要看看我们最近运用血脉力量用得如何,最后说我唤出的异火只有烛火大小,一定是我没用出全力。”
少女细说白鸿淮与她的不对付:“可是昨日也是他要我一人轮流与白湛行他们三人比试,还不允许我今日省点力吗?”
“最后我说使不出来,反而被他请出讲堂,让我吃饱了有力气之后再回来。”说完最后一句,少女反而笑了起来,带着扳回一局的神气。
苏如之失笑:“你如此捣乱,小心白长老去向你父亲告状。”
听到“父亲”两字,白楹微微一顿。
她收敛了笑意,轻声嘟囔:“白鸿淮才不会……去年我不慎将他的发尾用异火点着,他也没去向父亲告状。”
少女心里暗暗想,恐怕白鸿淮比自己更不想见到身为白家家主的父亲——
但“不想见到父亲”这话她却不会在母亲面前说出来,唯恐惹母亲伤心。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血脉至亲,但她也不怎么想见到父亲。如果一年只见十次的话,那她绝对不会想见十一次。
白楹甚至曾经怀疑过自己父亲是不是别人用法术构筑出来的傀儡假人。
因为从记事起,她从未在父亲那双像浅淡得宛如琉璃的眼眸中瞧出过任何心绪,她甚至没有见父亲笑过——
她父亲白轼道,已经担任白家家主六十余年,平素苍白脸上从未表露过除漠然外的其他神情,待人也是冷冷淡淡。
他瞧向别人的时候也是轻轻一眼瞥过,一双琉璃眼眸毫无生气,眼中从未真正映入过任何人的身影。
既像傀儡假人,又像是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
白楹自然是知道父亲对待她,也像对待旁人一般漠然。
幼时白楹跌跌撞撞跑到父亲身边,抱住他的腿,却被父亲不容置疑地推开,双眼轻轻在她身上一瞥,就移开了目光。
白楹记事早,直到现在她也忘不掉那时父亲的眼神——
清浅的眸中满是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再大一些,白楹也曾指着坐在中年男子肩头的女娃娃,说自己也想像那般坐在父亲肩头。
那时白轼道都不曾低头看向她,只是冷淡启唇:“不可。”
等到了修炼的年纪,白楹更是没有听过父亲问她开始修炼之时有何不懂,更没有问她是否有别的修炼困惑。
白楹有时候忍不住想到——
难道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这个淡漠的模样?好似她只是母亲一个人的孩子。
她年幼发烧之时,是母亲苏如之衣不解带地彻夜照顾。
后来曾因为刚开始使用异火不慎将自己弄伤,是母亲含着泪替她上药。
母亲替她备新衣,亲手做她喜爱的菜肴,亦会在她不高兴的时候耐心哄着她。
幼时的她还曾经问过母亲,父亲为何永远是那样的神情,他是不是不高兴?
那时苏如之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你父亲并没有不高兴,他也不是不关心你。他只是……不懂得如何关心人,也不懂得如何表露心怀。”
但白楹却不记得那时母亲回答的时候,她柔和的眉眼上是否有着苦涩。
待年岁渐长后,白楹再也不会为父亲冷漠态度而伤心了。既然她父亲对谁都是这样——那对待她也不需要有任何不同。
她只希望父亲对待母亲的时候,是真的不懂得如何关心人,也是不懂得如何表露心怀……而不是从未关心过,从未表露过心怀。
只是偶尔看着父亲那副伫立在人群之外的冷漠姿态,她总觉得内心仿佛有一簇慢慢燃起的火焰。
*
白楹总觉得剑修和其他修士有些不一样。
她曾见过剑修用剑。
那时剑修手中的剑应声出鞘,一剑带着冷冽的剑意,斩杀了妖魔。
即使她已经记不得那位剑修的长相,却不曾忘记剑身上闪烁着的寒光。
但白楹从未想过自己会学剑——
拥有仙兽血脉的三家人,终身都在学习如何尽力使用血脉中的力量,从未有人将血脉中的力量置之不顾而去学其他。
所以她作为继承了白亥血脉与力量的白家人,使出的异火亦能杀死妖魔,一生应该是锲而不舍学习使用血脉力量。
但白楹近来得了一本剑修用的普通剑诀,她不慎在素来严厉的白萧红课上瞥了几眼一剑法,便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白萧红提到白家家主的书房外。
屋内并未启用隔绝声音的阵法或者法诀,因此白萧红愤愤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家主,白楹今日又在我的课上走神,即使她血脉力量强大,如此荒废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白楹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是她失策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白萧红的课上做其他事情。
毕竟白萧红才来白亥城的白家一年,还不知道无论对白家家主说什么,这位素来冷清的家主也不会有白萧红期望之中的回应。
更何况只是朝着这位父亲说他女儿课上不甚专心这种小事。
不出白楹所料,白家家主只是淡声说了一句,便说自己要忙于文书了,气得白萧红直接冲出了书房。
看着白萧红逐渐走远,白楹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但她刚抬脚,便听见屋内破天荒地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白楹,进来。”
白楹顿了顿,然后调了个方向,认命般踏进白家家主、亦是她父亲白轼道的书房。
她站在父亲白轼道的书房里,只觉得摆放得井井有条的书房中,书柜与屏风色调既闷又沉,其他空旷的角落却又没有一丝生气,还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
她父亲白轼道正坐在书桌后,一双浅淡的眼眸正望向她。
但两人对视不过瞬间,白轼道又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书卷。
片刻后他慢慢开口:“以后不要闹到我这里。”
语调稳淡,宛如徐徐流过的冷溪。
但白楹只觉得溪水冻人,甚至还感到一丝丝匪夷所思——
这人真是她父亲吗?
天底下的父亲难道都是这个模样?看向女儿的眼神和看一扇门一支笔也并无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冷淡的一眼。
那股压抑了十多年的火猛然窜上白楹的心头,她憋着一股气,亦是冷邦邦说道:“我没有闹,我看剑诀是因为我想学剑。”
可是这句话没有引起白家家主的任何反应,他依旧是垂眸看着桌面的书卷。
在多年间被白轼道无视多次的白楹越发怒火中烧,她一字一顿说道:“我想去怀剑派学剑,麻烦父亲替我写引荐文书。”
这句话终于引得白轼道抬起头——
但他没有说话,神情也是波澜无惊的模样,仿佛自己的女儿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不是仙兽血脉传人要去其他门派学习剑法这种百年不出的怪事。
白楹心中的怒气让她迎着白轼道的目光,想要激怒父亲露出淡漠之外的神情。
她直盯盯地望着白轼道,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意:“我觉得在家中修行血脉力量虽然能有所得,但也想学习剑法。将来把剑术与白亥力量结合的话,说不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坐在书桌后的男人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用那双淡薄的眼静静地看着自己女儿。
过了好半响,白楹才看见她父亲冷淡启唇说道:“可以。”
既没斥责她这种想法的可笑之处,也没关心她要去多久,更没问她想学习怎样的剑法——
如同以往那样漠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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