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待马车停稳,掌筵女官将车帘挽起,施礼请秦昭楚下车。

无名府门前,那一位身姿挺拔、穿着黑色束袖劲装的青年男子,佩戴着遮盖上半张脸的错金银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见秦昭楚踏上台阶,他屏退仆厮亲自上前,端起小臂供她借力。

身上创口发痛,秦昭楚脚步不稳险些扑摔,被黑衣青年稳稳扶住肩膀。恰巧触碰到伤口,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

站定后,秦昭楚从那人怀中抽身道:“谢过公子,我不碍事了。”

遮面青年声音浑厚,淡然道:“抱歉,失礼了。”

公主挑开窗口帷幔,见到青年的装扮,神情略微一顿,笑道:“人,给你完好带到了。”

青年道:“多谢。”

公主瞧了瞧车下这一双人物,舒展笑容:“可别忘了,他日来我府中做客,定要多陪我下几盘棋。”

青年道:“自是不会忘。”

公主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后,便放下了窗挡。

掌筵女官向黑衣青年点头问安,命御夫重启车驾,扬长远去。

秦昭楚虽不知眼前男子缘何帮她,不过于情于理也该答谢,所以向他依依施礼:“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公主与您的恩情,小女子铭记在心。”

青年语气客气而平淡:“不必谢我。无颜,叫我无颜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姑娘,咱们进去说吧。”

从府门进入,秦昭楚顿觉雾气萦绕。二人经过一段赏景廊桥,才叫她真正发现缘由。此宅建在水面,亭台楼阁、观景四季,都与清幽池水密不可分,也正因如此,即便在盛夏仍觉凉爽。

见已无旁人,秦昭楚开口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为何要帮我?”

无颜道:“受人所托。”

即便心中已有人选,秦昭楚还是想问个明白:“敢问此人是谁?”

无颜并不打算多说:“等他想说,自然会亲自告诉。”

秦昭楚暂时妥协:“公子是如何得知,今日我遇到的难事?”

无颜缓步走在前面,并未回头:“昨天陆府迎亲挂白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想不知才是难事。”

秦昭楚好意提醒道:“救我,恐怕会令公主与公子,平白地徒增烦恼。”

“这有什么?眼下这事,陆、蔺两家只得吃下哑巴亏,明面上等风波过去,世人因其他逸闻淡忘。他们充其量,暗地记仇罢了。”

无颜并不在意,似是对两家行事风格颇为了解。

秦昭楚试探性地问道:“你也觉得,是我所为?”

无颜嘴角扬起笑意,回首坦然道:“当然不会,因为是在下做的。”

秦昭楚神色诧异,颇为不解:“你为何要做此事?”

无颜续道:“闲来无事,图个乐子。陆、蔺嚣张,看不惯的大有人在。”

面前之人,全凭个人喜欢,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想到这里,秦昭楚克制情绪,但仍难抑怒意:“公子之举,可想过会将我置于何等境地?”

无颜对此似是不以为意:“所以我说,不必道谢。在下不过是将功补过。”

事已至此,秦昭楚停下脚步,冲着无颜背影道:“既然话已说开,公子与我便是两不相欠,不如就此别过。”

无颜从容回身,带着几分玩味的意思:“姑娘这一身伤,准备回哪儿去?陆家?还是秦家?”

“正如公子所言,而今我已无处可归。大概会离开此地,找个僻静的地方,闲度余生罢了。”

秦昭楚持续后退,身后跟着的管家和侍女寸步不移。

无颜唇畔仍有笑意:“哦,当真?难道不找人了?”

秦昭楚登时警惕:“你怎知此事?”

无颜眼睛微眯,从面具下打量着秦昭楚:“如何得知并不重要。我知道的,远比姑娘你想象得多。姑娘也不必多虑,在下对你并无敌意。”

秦昭楚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继续追问:“无颜公子,当真知道舍弟下落?”

无颜安抚道:“其中牵扯甚广。不如先在府中暂住养好伤,其他从长计议。需要什么,只管差遣他们去做。”

不等秦昭楚回复,候在身后的管家、侍女已恭顺领命,自觉地要为她领路去客房。

等秦昭楚回头时,无颜已不见踪影。

此时她身上仍有鞭笞伤痕,难免虚弱,便也想通姑且在此处住下,养好伤再说往后的事。无颜留给她的小院,十分清雅可爱,似是对她的喜好也有所留意。

在女医倌的悉心照料下,不出半月,她的皮肤便恢复如初,甚至连丁点疤痕都未留下。

这日,秦昭楚独自在院内乘凉,伺候她的侍女念念瞧见,赶忙上前询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怎么许久没看到无颜公子?”

秦昭楚手中拿着无油的糕饼,掐下一点儿抛进池塘,原本平静的水面溅起波纹,池中深处争相浮起一朵朵浓彩的眩光,像是新生的花蕾,争奇斗艳。离近才看清,原来是锦鲤,唯恐落后般抢先于同伴,去吃浮在表层的饵料。

念念恭顺垂首,眼神却飘向池面:“主人本不常来,府中家仆都是在这里照顾多年的,旁的奴婢也不知晓。”

秦昭楚没抬头,仍在逗弄鱼儿:“那你家公子他,大概多久会来一回?”

念念答道:“这奴婢也不知晓。”

见问不出什么,秦昭楚将手中碎料,一次抛了个干净:“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念念恭敬道:“遵命,奴婢先退下了。”

偌大的无名府邸,自她住进来起,始终都在院内活动,院外守着两名习武家丁,以守护安全为由,不让她擅自行动,甚至不如在问心筑时行动自如。

秦昭楚忽然觉得,从前是笼中雀,如今自己与池中鱼没什么两样,为了存活,心性在逐渐被消磨。

她怔怔地去摸怀中锦囊,里面是她活着信念的来源,装着弟弟假死的秘密。不禁想起心事:不知从小拥有自由的弟弟,现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是游历山河肆意快乐,抑或深受贫穷苦痛折磨。

望着满院造景,秦昭楚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当日夜深人静之时,秦昭楚辗转难眠披衣起身,凭借记忆在纸上勾画府内布局。她听见有人叩门,而后传来念念的声音:“小姐,奴婢方便进来吗?”

秦昭楚将图纸折起藏进卷轴,摊开本书扣在桌面,装作困倦道:“进来吧,门没锁。”

等她见到念念提着轻步来到案前,柔声道:

“这么晚,有事么?”

念念道:“主人回来了,想要见小姐您。”

秦昭楚心想:无颜不常归府,若今夜能谈拢离府,也免得再费周章。于是爽快道:“好,我换件衣服就来。”

等秦昭楚随念念来到湖心亭,夜空已浓云遮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小雨。雨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声响,顺着滴水滑向水面,如同在亭周串起层层珠帘。夜开睡莲,花瓣层叠牢护花蕊,白得纯粹不着尘埃,与细雨交相辉映,映衬得雨夜格外静谧氤氲。

无颜独坐亭中,似是已有醉意,见到秦昭楚来了,替她斟满一杯酒,声音也比平常柔和许多:“来,陪我喝杯酒吧。”

秦昭楚虽在桌边坐下,面带笑意语调冷淡:“我不胜酒力,不便饮酒。无颜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无颜把玩着酒杯,二人四目相接:“听说,近来姑娘你常打听在下行踪,难道不是找我有事?”

秦昭楚并不遮掩意图:“确有此事。我身上的伤,业已大好了。如今,不便在府中叨扰。”

无颜并不接茬,如深潭般沉静的眼眸仍直视着她:“姑娘或许还未听说,陆家大公子的婚事,重新订在下月中旬?你若想去,在下也不是没法子助你亲临。”

秦昭楚目光并不躲闪:“多谢公子好意,我已与陆府大公子再无瓜葛,此事已与我无关。”

听此回答,无颜仿佛心情不错:“如此甚好。公主邀我赴邀月宴,可随我同行?”

不料,秦昭楚却直接回绝:“公子卓人之姿,不妨邀相配佳人做伴。”

无颜续道:“若我说,非你不可呢?不看在下薄面,公主想见姑娘,难道你也不愿赏光?”

秦昭楚不假思索:“若是这样,我自然义不容辞。”

夜雨已停,皓月当空,四下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湿润味道。

略微沉默之后,无颜开口问秦昭楚:“你,没有别的想与我说的吗?”

秦昭楚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公子神通广大,小女子只有一事相求,请助我找到弟弟秦宗明。”

“为何求我?你我只是萍水相逢,难道姑娘身边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吗?”

无颜登时语气冷了下来,在旁人眼中,无疑是喜怒无常。

秦昭楚有求于他,刻意忽略其中的调侃:“既能料知我的心事,又能请得动公主出山。可见您手眼通天,眼下小女子只能仰赖公子您。”

无颜并不领情:“姑娘你可能弄错了。在下不过是看不惯陆府,一时兴起将你救出来。其他的,并未打算干预。”

见对方油盐不进,不为所动,秦昭楚转了话题:“既是如此,请公子放我走吧。”

无颜语气再度缓和下来,好像刚才一切并未发生:“这个现在不行。还有什么其他愿望,在下尽量满足?”

秦昭楚借机,提出仅凭自己难以实现之事:“我想请您身边的暗卫,携我夜探秦府废墟,再找线索。”

无颜当即答应:“这有何难?不过,在下倒是认为,姑娘不妨按便笺所说的,耐心等下月公主夜‘宴’。”

宴,宴中求?之前,她怎么没想到,原来从来都不是婚宴,而是公主所设的邀月宴。秦昭楚猛然醒悟,将无颜强调的“宴”字与夜袭之事联系起来:“是你所留,人也是你杀的?”

无颜笑容更甚:“怎么,姑娘如今害怕了?”

秦昭楚双眸坚定又晦暗:“父母相继离世,自那夜大火起,我苟活人间,已是游魂罢了。”

无颜没有说话,认真地望着面前的这位女子,好似头回认识她。夜色下秦昭楚单薄的身影,随着雨雾模糊了她的轮廓,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眼前消失。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酒,我想姑娘你应该会喜欢。”

无颜将酒杯递到秦昭楚跟前,语气依旧淡淡,却在不经意间蕴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之意。

这次,秦昭楚不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一杯接一杯地,将佳酿灌入喉咙。

借着醉意,秦昭楚说道:“公子若助我找到唯一的亲人,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不计?如此,今夜陪我可好?”

无颜左手支颐,好整以暇,话语中半是轻佻,半是试探。

秦昭楚目光灼灼,毫不犹豫地答道:“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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