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她太反常，脸上终于有了人类的情绪，摇晃着他的手臂，眼中有类似于恳求的情绪。太反常了，以致于他心生慌乱，以为这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平儿？”他试着唤她的名字，再次确认真实性。
她不说话，也不再摇晃他的手臂，而是转身退到床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专心致志地玩着一块水玉——很多年前一个法师给的，能够净化邪恶的紫色水玉。
他试着跟她说话，她却再也没了反应，用那个姿势坐了一夜，玩了一夜，他也一夜无眠，把她的这个行为想了很久。
第二天，千寻嘉被请进府，软禁。他看到她比平日更加精神，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至少看得到一个有灵魂的活物在动了，而不是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后来，还没容他将事情弄清楚，巨变来了，巫山老人被杀，他被废了多年修为，整个楚湘王府陷入一片死气之中。
这时候，她却活跃起来了。他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欢愉，似乎这样的结果是她所期待的。她比平日更加精神，呆在他身边，他说话她听，也会遵循一些命令做简单的事情。
就好像，回到了当年。他猜到一些其中的玄妙，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对于那个孤高冷傲的白衣女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憎恨。心绪复杂地，他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平儿。
“平儿，她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吗？”从大河村回来，漫长的十几天时间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面前的迷雾拨开，在她又看着他，露出人类的表情的时候，他问出来。
她又露出茫然的表情，茫然、不懂。但是，茫然对她来说也是表情。
千寻嘉是她要等的人吗？他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感觉，平儿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将她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唤醒的人。千修女，就是那个人吗？
对他来说，真是讽刺，真是想躲都躲不掉，想要化解都化解不了的孽缘啊。
平儿无法给他答复，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天见面，千寻嘉果然对平儿表现出了兴趣，楚湘王也没有装傻，做主将她给了千寻嘉。平儿跟着新的主人走了，走之前被下了咒术，似乎已经将他从脑海中清除，连一个告别的眼神都没留给他。
这样，也好。那个法力高深莫测的女子，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能让她变回曾经的她，一个连他都没有机会见到过的全新的人。不在他身边也好，只要她好好活着。他是这样想的。
可是今天，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内容太沉重，而她的出现又让他回忆了起了很久之前的过往，那些她陪伴在他身边的岁月，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水灵儿凝视着他，眼睛里面流露出依恋。
“她对你好吗？”他拉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明明知道已经跟他无关了，可是还是多事想知道更多，就算最后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仍旧是没有说话的，跟之前一样，却抬起手伸向了他的脸。托住他的脸颊。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像是嫩嫩的竹笋，触摸到他的脸上，他的心都跟着提起来，轻轻颤抖着。心里面有奇异的感觉流淌过。她看着他。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清澈，多了一份悲伤。起先只是淡淡的，越来越浓，就像从心底涌出来一样，渐渐弥漫了整双眼睛。用依恋和不舍做背景，那份悲伤有着无声却撼动人心的力量。
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目光，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的人，心都被融化了。所有的尔虞我诈，所有的戒备算计都抛开不见了，只剩下一种柔柔的，将心都化掉的温柔。
他的手掌覆盖在那只手上，轻轻的，似乎怕用力打了会弄疼她。两人肌肤相对，体温慢慢相互传递。
“如果你想回来——”他开口，想再次将她留在身边，所有之前为她做出的妥协都一股脑抛到脑后，可是话刚说出了半句，下句还在舌头嘴唇中间打转，平儿的手忽然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出去。她收回所有的目光，低下头。
“你不愿意？”他的心里一空，猜到了什么，失望。
她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苦笑，重新看着他，眼睛里面有看不透的情绪。楚湘王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对人的情绪了解太少了。已经习惯了琢磨别人话中潜藏起来的各种含义，几乎不会错漏的。对于神情里面隐藏的算计也能一丝不落地捕捉到，这也是他多年来能活下去的技能。
可是，这样面对着面，没有阴谋算计，没有语言的，淡然到几乎如水的情绪，他还是琢磨不透。五年了，相处了五年看到了那么多，他还是看不透她。他一直以为她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人，却也是他唯一一个看不透的人。
那份看不清楚五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今夜却感觉格外浓烈，似乎参杂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不安。水灵儿看着他的表情，浅浅笑着，身子忽然向前一倾，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楚湘王僵住，看着她迅速凑近又迅速远离的脸。她的神情已经清晰不少了，眼睛里面分明的是一个正常灵魂该有的清醒。
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神情，吓到了楚湘王。他不知道行尸走肉了几年的女子，这突然的转变，还没等想清楚，她的身体又过来，手托住他的脸，柔软的唇再次落下来。
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不是之前的突然，不是蜻蜓点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他在嘴唇的错愕之后被魅惑住了，主动给了回应。
五年了，他对她一直保持着最基本的距离，将她放在心里最柔软最干净的地方，从无一丝逾越。可是今天，当抱住她的身体，吻住她的唇，五年来所有被到的压下来的爱意终于崩塌，攻占了他所有的理性。
为什么不可以呢？他爱她啊，想让她呆在他身边，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非要受那么多心里的约束呢。
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楚湘王的心也跟着迷乱。
然而怀中的女子却忽然推开他，迅速后退，楚湘王的怀里空了，迷乱的心也迅速回归到现实，他错愕地看着再一次转变的女子。还没等看清楚表情，她已经跳下地，光着脚夺门而出。
“平儿。”他喊出她的名字，立刻下地去追她，可是刚离开床，头脑便是一阵眩晕，刹那间天旋地转，他倒回床上，失去了意识。
风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也将屋子里面安静的颜色彻底地关在了一个屋子里面。赤着脚的平儿逃出来，刚站到外面的土地，天上的嘈杂声便传入耳中。她抬起头，见原本皎洁的月亮已经被遮住，夜空中乌鸦压一片，几乎就在人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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