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七月十五
皇恩浩荡,泽被黎明,颐请苍生,共襄盛举。
岁贡来临,京城街巷市井较以往更热闹了些。
沿街的茶楼酒肆人满为患,糕点铺子和胭脂铺子间隔着支起,糕点的松香糅着胭脂的浅香洋洋洒洒地漾了满街。
还有布衣小贩抱布游于人群卖力推着自家的布匹,簪花娘子也拎着满篮嫣红,袅袅娉婷游行于街,所行之处都增了三分春色。
自远处行来一辆青玉马车,外笼霁色锦纱缀明珠,柔光倾下,似乘云白而来。
刘付清泠素手掀帘,街上繁喧顷刻入耳,她余光一扫,只见街角一行五军营的官兵正规规矩矩地巡查,维护着街巷秩序。
她心觉异常,又仔细一瞧,五军营的人全都改头换面,早已不是先前在杏子坞为非作歹的那群人了。
“之前那些呢?”刘付清泠没回头。
“杀了。”
萧沂还在沏茶,马车行得平稳,茶水轻荡,却没漾出杯沿。
他垂眸静静看着盏中碧汤。
刘付清泠将珠帘放下,不以为意。
萧沂勾唇:“不觉得残忍?”
“该死。”刘付淡漠。
萧沂轻哂,将另一杯推至刘付清泠面前。
马车步履不停,直至行到黛瓦红墙间,刘付清泠款步下行。
她淡淡凝着那座宫门,眸色无澜。
“走吧。”萧沂邀她。
刘付清泠遂踏入。
今日岁贡,明昭帝摆筵朝堂,为款各国使臣。
御膳房备了各色菜系,只为合各国使臣的口味。
正午三刻,吉时已至。
异域舞姬进场献舞,千娇百媚,舞姿动人。
呼汉旗看得兴起,仰头豪笑,他举碗往嘴里大口送酒,也不管那汁液如何洒落。
“这呼汉旗还真是,把这当他那匈奴野蛮之地了,如此放肆,到底是来求和还是来挑衅的。”叶惊秋啧啧摇头。
“你说对了。”萧沂指尖轻点桌面,“他就是来挑衅的。”
话落,只见呼汉旗一跃而起,将那口酒猛吐在中堂。
“呸,什么破酒,比不上我们匈奴烈酒一根毛。”
“京城的酒里也没毛啊…”叶惊秋翻个白眼。
“不过,”呼汉旗邪邪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看这京城的小美娘倒是不错。”
“不如送几个给我玩玩,哈哈哈……”
“你!”程翊义愤填膺,伸出的手被商时序拦下。
“冷静,他是故意的。”
程翊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呼汉旗。
明昭帝却一点也不恼,他笑呵呵地回:“呼汉单于看上的,拿去便可。”
他挥袖,一番话说得大气。
呼汉旗闻言大笑,
“爽快爽快,那我要…”
“这个。”
呼汉旗环视席间,伸手一指。
指尖对着刘付清泠。
刘付冷声道:“丁忧之身,需守孝三年。”
呼汉旗不屑:“玉梁不是有夺情一说吗?让那明昭帝颁一道旨,解了你那孝期,冲冲喜,不是更好?”
他竟连夺情都知,刘付清泠心下一沉。
明昭帝顿时大骇。
这呼汉旗打得一手好算盘,要借和亲名义娶走刘付清泠,若事成,刘付清泠便是匈奴的人了,而她的刀锋将会转头对准玉梁,这无异于在他头顶悬了一把随时都会坠下的利刃。不行,他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他方才又已应下。若此时出言拒绝,倒显得他这个皇帝做得言而无信,小肚鸡肠。
怎么办呢……
正犹豫着,一道低沉富含磁性的嗓音打破了席间宁静。
那人笑得轻松,
“玉梁有律,朝臣不得外娶外嫁。”
刘付清泠循声望去,那人眉目散漫,神色无意,手间持盏,眸光……
落在她身上。
呼汉旗嗤道:“她刚才才说自己是丁忧之身,根本不是那玉梁朝臣,又何来不得外嫁一说。”
“别急。”萧沂道。
“马上就是了。”
语毕,萧沂覆掌轻拍三声。
声尽,只见萧沂的心腹郁苍手中持一卷轴从朝门踏入。
郁苍行至正堂,于阶下单跪,
“启禀陛下,太尉府呈当年刘付延尉一案的新证。”
明昭帝被席间话语搡着,只得命陈公公接过。
他展开,只见卷轴上一一附着当年妄造事实意图污蔑刘付世旭的书信往来。
还没完,郁苍又呈上一封。
明昭帝再看这封,惊得差点从龙椅上跌下。
这是一封,万民陈情表。
表上不仅一一记载了刘付世旭为官期间所做的所有清廉政举,还有百姓密密麻麻地签字,甚至每个都覆上了洇红指印。
若他这次仍随意揭过,便是视民意于无物,更何况现下还有另一个麻烦。
明昭帝失神,手无意一抖,那表顺阶而下,白纸伴血印飘悠,摇扬间,静静落到刘付清泠脚下。
刘付清泠弯腰拾起,此时她也看清了。
一股莫大的悲愤自心间涌起,她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却毅然坚定地大步迈至正中。
明昭帝征愣看着刘付清泠走出,他皱眉出声,
“虚无缥缈的纸书罢了,朕怎知是否伪造?”
“茯苓。”刘付清泠唤。
闻言,茯苓从朝门外压一证人入内。
那人生得贼眉,一双鼠眼溜溜打转,在看到孟相时又不停眨动双眼,孟相却状似不经意地扭头,没看那人。
“此为刘付延尉一案的证人。”刘付清泠眸若死瞳,“且听他先道。”
那人被茯苓强行压在地上,他恐惧地开口:“陛…陛下,我不是故意冤那刘付将军的,是受人指使的啊。”
一语出,众座皆惊。原来,当年刘付延尉一案确实另有隐情。
那人又说:“有人拿我家人性命威胁我,说若我不照做,便会把他们全都杀了,我也是不得已……”
“刘付将军那些与别国的书信羽檄,全是…全是我伪造的……”
刘付清泠再也无法忍受,她怒吼:“我刘付一家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宋卓在台下焦急非常,闻言又痛惜又哀叹,他早知事有蹊跷,可没曾想竟如此荒谬。
这真是他与刘付清泠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
刘付清泠双手抻直将表呈起,话落怨凄满溢。
“京城延尉,刘付世旭,为官数载,兢兢业业,与民同生,冤名枉死,时日曷丧,予汝偕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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