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姝的茶楼名唤清淮林榭,那四字的牌匾古朴简质,宣城正解琳琅满目的金字招牌中是独具一格的存在。宁颂微的马车停在清淮林榭之外时,茶楼外已然站了许许多多翘首以盼的宾客,如初更是打听到,就连这周边的酒肆客栈,在这除夕夜里也都热闹了许多。
想必那花魁定然是美艳无双姿容绝丽。
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一个人影掀帘坐了进来,湿冷雪气的冷栀香淡淡散开。萧霁敲了敲车壁,马车继续向前,宁颂微疑道,“不进去吗?”
“此处人多,从后院暗门可进。”萧霁简略答过,便又问她,“郡主去做什么了?”
离开刘府后,宁颂微说要带着如初去买些东西,让萧霁先行离开,她并未解释,他倒也未曾打听,此时悠闲便问了起来。
宁颂微思忖了片刻,捏着手里的一件物什,实在是挣扎了一会子才张开手掌递给他,“给你的回礼。”
萧霁眉峰轻扬,眸底的诧异稍纵即逝,转瞬间变得幽邃暗沉,望着在她掌心当中那新绣好的香袋,又将视线落在女子逐渐嫣红的脸颊上。
她举了许久的手都不见萧霁拿走,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掌上那香袋,不由气恼,作势就要收回手来。
萧霁骤然伸手,握住她要收回去的手,一并将那冰凉素手掌心中的香袋一起握住,在宁颂微稍显慌张的神色当中,他不过轻轻一带,施了一个巧劲,便将那清瘦的女子拽进了自己怀里。
宁颂微轻呼了一声又迅速闭上了嘴,心似是要从口中蹦出,她望着萧霁近在咫尺的脸,他圈着她的腰身,而她则以无比暧昧缠绵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
她并未与旁人如此亲近过,更是没曾想到,萧霁做出如此唐突轻薄之举,她丝毫没有生气,只觉得慌乱想要逃开,忍不住便去掐他坚实的双肩,小声道,“萧霁你,你放开我!”
萧霁却低着头看她掌心的香袋,不曾松半分力道,低垂着的侧颜英俊如铸,因她的挣扎才稍稍抬眸看向她,眼梢染上写意风流,薄唇微动,低沉开口,“郡主,世间的人其实都很贪婪。”
“什么?”宁颂微气息放轻了许多,只觉得被萧霁如此看着,人似是起了高热一般发热,贴身的里衣已沾上汗意。
萧霁凝望着那双圆睁着的黑眸中,轻起波澜的澄净湖面,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臆动,“你本是施了小小恩惠,救的,却可能是一匹不知餮足的狼。”
她似是有所明白,慌张的神色渐渐沉静,眸光如月色温柔,温凉的掌心覆上了他的脸,莞尔笑道,“你怎知我施恩之时不知道那是一匹狼?”
萧霁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眉眼轻敛,“你不知道,若你知道,必定会躲远。”
“萧霁,”宁颂微索性掰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若你希望我躲远,那就让我离开,回陆家,我自会将所有前人旧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望着女子脸上熟悉的神色,再清楚不过,她是如何骄傲的人,一旦决心离开,便会毫无眷恋的转身走远。而他,想象不到无她在身边的日夜要如何度过。
“我不希望。”他闭阖眼睫,长出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车壁上,像是深藏在心底许久的压抑得以释放,又半掀眼帘看向她,眸底带了寂寥笑意。
宁颂微绽开如花笑颜,似有星辰落于眼中,连自己坐在他腿上这一事都忘了去,两只手伏在他的肩上,凑近了几分,“我不过就是你的一个恩人罢了,为何不希望我离开?”
萧霁因她骤然的亲近身子紧绷,望着那日思夜想的笑颜,俊雅如玉的眉眼也笼上笑,“郡主想听我说什么?”
“想听你说,我嫁给徐冉,你可有遗憾?”
“不止是遗憾。”萧霁手指拂过她鬓边的发丝。
宁颂微追问,“那还有什么?”
萧霁眸光微凉,淡声道,“还有嫉恨,不甘,怨毒,愤怒……为何当初执意嫁我却又不肯等我,为何我留信解释你却将其中内容透露给旁人利用,为何明明心有所属却戏弄于我……”
“留信?你给我留了书信?”她本是认真在听他说话,此时却满脸疑惑。
萧霁紧了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无碍,那时在寺庙见到你,我便猜到,那信大概是落入到别人手中了。”
宁颂微也不去深想这其中关窍,“所以,你离开时留了书信解释,叫我等你?”
“并非要求,只不过郡主若是愿意,那三年后我必然来接你。”萧霁深望着宁颂微,目露歉然之色,“可我本该当面同你说清楚的。”
她一笑而过,望着萧霁的眼中再无芥蒂,“那即是说,你从未后悔过要与我成婚。”
“求之不得。”
短短四字,他的所有心思昭然若揭。宁颂微似是在发怔,又似是没回过神来,她实则不是个在意别人议论的人,自小在长宁城中流言蜚语诸多,她又何时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了,她自有她的眼界,无暇去搭理与此无关之人。至于那场无疾而终的赐婚,真正令她在意的,不过就是他的不告而别。
那些所谓名声尽毁,不过是她为自己恨他找的借口罢了。
萧霁望着眼眸忽染了水汽莹润的女子,叹了口气抬手拂过她的眼角,“你恨我怨我都容你发泄,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宁颂微轻咬下唇,“既如此……既如此……”疑虑尽解,本该是云开月明的心境,却忽涌上不止为何而起的委屈难受,囿于心间,她想若是当初看了他留下的信,明白这一切缘由因果,那三年又该是如何度过的。
她冥思苦想要找出些借口和麻烦来,却心如乱麻难辨喜忧,只好将手中捏着的香袋又举到他眼前,“我今日去庙里亲自求来的,嗯……没有下次了。”
柔婉似轻羽的声线自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颇具份量,萧霁接过,抬眸望她,“你可为徐冉绣过香袋?”
乌亮的眼眸轻轻一转,宁颂微点头,放在他肩头的手指尖一搭一搭敲在衣襟上,“有过那么一两个吧……”
萧霁似笑非笑望着她,虽明白她心中琢磨的那些小九九,却还是顺着她的意眯了眼,“郡主心中,真将徐冉当做过夫君?”
“自然,若没有你,我当初也会择他成婚,”宁颂微巧笑倩兮,说着挠人神经的话,“我与他一同长大,自小也……唔!”
话未说完,覆在腰上的手掌已施力将她按进怀里,唇上立即传来萧霁薄唇温凉触感,她已僵成木头一块,只无措又羞赧地瞪大了眼。她能看清他鸦羽似的睫毛根根分明,情潮肆虐的眸底那潋滟生色的灼华。
只不过唇瓣相贴,宁颂微已身子发着颤,无力地锤了锤萧霁的肩膀。他离开少许,垂眸望着她莹润小巧的朱唇,微张吐息,喑哑开口,“你与他也曾肌肤相亲过?”
宁颂微脸已是烫的犹如要滴出血来,她想离开几许却奈何腰上那只手用了十足的力道,本意是逗一逗萧霁罢了,可她也着实忘记了,萧霁的秉性可并非是如他外表那样温和。听到他有此一问,更是有几分慌张的摇头,萧霁眸底的笑是从未有过的熠然,好似星子落入眼底般,“那便好。”
她犹自反应了过来,“有又如何,我嫁了他两年,难道还要为一个不知所踪的人守节?”
“不,郡主,”萧霁淡淡否定,又靠近她,手指穿过她顺滑的青丝,“但我会杀了他。”
宁颂微又生气恼,“萧霁,你不讲理!”控诉的话还未说完,尾音便被他含进了唇间,似是永远汲取不够她的甘甜一般,强势的不容她有半分退缩,直到她也在他怀里软化,同样在唇齿间予他诉说深埋心底的情愫时,萧霁才堪堪放开她。
两人都轻喘着,马车内似是被这旖旎填满,宁颂微如梦初醒般从他怀中抽离,坐下来整理自己的衣裳发丝。萧霁只眉眼淡淡的等着,等她总算打理好之后,才伸出手来,“走吧,郡主,带你去听听藏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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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姝的婢女引着萧霁和宁颂微二人从后院小门内走进茶楼,大堂中丝竹歌舞好不热闹,外面街市上更是爆竹连天,而他们所走的这一处长廊却犹显安静。宁颂微看了一眼萧霁,他不带丝毫表情,她却能从那毫无波澜的眉眼中瞧出几分心事重重。
婢女停住脚步,指向前方一处珠帘雅间的门,“我们姑娘就在里面等着二位贵客。”
萧霁颔首,顺势牵过宁颂微的手腕,向那雅间走去,室内檀香袅袅,穿过花鸟翠屏,沈碧姝坐在茶桌前,娴静如杨柳拂春,一举一动都堪比长宁城那些娇养的贵女一般雅致端方。
听到宁颂微二人走进的声音时,不慌不忙款款起身,垂首向二人福身道,“陆姑娘,陆公子。”
这雅间正对着大堂下的舞台,视野和景致都是最好,宁颂微便也同她回了礼,萧霁不过轻压下颌扫过沈碧姝一眼便不再看她。
沈碧姝邀两人坐下,萧霁却站在窗前,而她也不以为意,大约已梳理好自己的心境,比起那日初次见萧霁时已平静不少,旋即为两人斟茶道,“二位可尝过冬雪煮茶?”
宁颂微瞧萧霁一眼,他神情恹懒,漫不经心倚在窗边,开口时嗓音幽凉,有几分不耐,“我既来了,沈姑娘不如开门见山。”
沈碧姝斟茶的手轻微一抖,茶水便溅出在桌上,却还是蕴着笑,拿出帕子将桌上水渍一丝不苟的擦去,这才开口,“那日小女回去细想了许久,才察觉小女做错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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