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夤夜

“倦了?”带着热意的手掌覆在她的额上,宁颂微侧身懒伏在桌案上,打了个酒嗝儿。

萧霁失笑,原先见她在宴会上吃酒也并无异常,便准备了热酒在此,刚好冷的时候喝下可暖暖身子,竟不知她酒量如此浅薄,几杯喝下已有迷离之态。

守岁是汉人的习俗,他们胡族实则并不过除夕这样的节日,而他只是找了个借口,在此日让她陪在身边罢了。

如今人已醉倒,在睡下去恐会着凉,萧霁便起身将她身上散乱的狐裘仔细将她裹住,欲抱她回屋内去睡下。

宁颂微半醉半醒,被人一番折腾后,有几分愣神的看着眼前男子清俊无双的眉眼,抿出一个无邪的笑,倾身便抱住了萧霁的脖颈,含糊不清道,“阿穆——”

萧霁身子一僵,眼睫已垂下,“嗯,郡主,我在。”

“阿穆……”她埋头在他的肩上,不住的喃喃念叨那两个字,这天下,也就只有她会叫他这个名字。细软呢喃逐渐变低,如同猫儿一般,她蜷缩在他怀中,“阿穆,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萧霁笑,“自然喜欢。”

“骗人……”宁颂微不信他的话,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离开,萧霁无奈,怕她摔了,便松了手扶着她站稳,就见她伸手捏着他的下颌控诉,“你若是喜欢,为何为何装作不会写那两个字的样子?”

萧霁想了想,颇有耐心的揽着她,“分明是你以为我出身微寒,大字不识,也不曾问过我就要教我。”

宁颂微用力想了一想,嘟哝道,“我没问过吗?”

“罢了,也许你问了,我也不会说。”萧霁捏着她的手在掌心熨帖着,“倒是你救我,真的是因为我的眼睛吗?”他已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次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也许,内心当中最隐晦的角落里,他暗自期望的是她曾有那么一瞬,看到他觉得似曾相识。

宁颂微清醒时是个言不由衷的人,醉酒了只会变本加厉,轻轻一跳,笑道,“你猜?”

萧霁挑了挑眉,也不由扶额叹息,又听到怀里的女子醉意朦胧的发问,“那你那时候在马车里救我,是因为什么?”

他望着她澄净的眼,想起那日马车内,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她时,他万念俱灰想若如此死了倒也不错,却没想到那丞相府的侍卫如此之蠢,一箭射出险些连自己家的小姐都一同射中。

怀里的人急着催促,“因为什么说啊?”

“因为……是你。”千言万语,萧霁便也只能这样总结,她既然醉了酒,又能听懂几分,明日又会记得几分。

宁颂微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那时便被本小姐的美貌折服了吧。”

萧霁被她的神态逗笑,轻捏那滑腻的脸颊,“喝醉了酒说话怎么如此不着边际。”

“我说错了吗?”

“没错。”

女子伏在他怀里笑得欢快,连沉寂冬色都一并因她的笑声染上了鲜活一般,夙夜也不再孤寒,竹叶轻耸,洒下一片晶莹雪尘。宁颂微伸出手去接,发出一片赞叹声,“阿穆,好美啊……”

他望着她微仰起的侧颜,月华星辰皆坠落在那眸底,“嗯。”

宁颂微抓了一手的寒凉,萧霁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暖着,她眼眸亮晶晶的直望着他,“冬雪甚美,你同我一同欢喜不好吗?”

他不做声,抬头看她。

“我那日在宴会上见到萧焰,觉得这男子,可当真讨厌,”她似是回忆起那天夜宴,蹙了蹙精致的眉,萧霁以为她要想到那宴会后发生的那场刺杀时,转眼便又见她舒展笑颜,“我有时暗自在想,若那日的幽州世子是你,我就遇不到阿穆了,那未免遗憾。”

“可是,你遭遇的那些不幸,又是何等凄惨?”宁颂微说着,便又垂下了眼,模样瞧着很是难过,“所以我便想,若是我……早一些遇到你便好了,若是早一点,也许你受的苦便能少一些……”

她话还未说完,萧霁便将她拥入怀中,低头珍而重之的哑声道,“好了,再待下去,你便又要着凉了。”

宁颂微头抵在他肩头未抬起,手却摸索而上,触到那桃花眸的边缘,声音闷闷的自他怀里传出,“阿穆,你哭了吗?别哭……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辱你,谁敢动我宁颂微的人?”

他低笑,喉间轻滚,抱了她一会儿才道,“谢郡主庇护,但若再不睡,周公也要急了。”

“周公是谁,你带我去会他一会……”

如初对萧霁抱着自家二小姐进内榻似是已司空见惯,好在二小姐醉了,虽嘴里念念叨叨,但萧霁也算是正人君子,未趁着二小姐神智昏聩的时候行不轨之事,她暗中又对萧霁满意了几分。

便站在外面等萧霁出来,喝醉了酒的宁颂微可是精神好的不行,以如初之能,根本无力安抚下让她睡觉。她偏耳停着,果不其然,宁颂微不愿躺下睡觉,叫着要萧霁同她下棋,没过片刻,萧霁好不容易将她哄至榻上躺下,又嚷嚷着要萧霁陪她一同睡。

惹得里面的萧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传出一声叹息,“玉儿,听话躺好。”

宁颂微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再叫我一次玉儿,我就听你的。”

如初抿嘴笑着竖起耳朵偷听,可萧霁当也是不愿旁的人偷听了去,压了好低的声音,任如初听了半天,也只听到他嗓音沙沙,未分辨出只言片语,正觉得失望时,便听到内室里传来宁颂微略显几分不满的声音,“不行,你……唔!”

正在弯着腰偷听的如初立时犹如被烫到了一般站直了身子,脸红了个彻底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时又慌又惊,萧霁此人那时在客栈便轻薄了小姐,趁着小姐醉酒还想占便宜不成。她左右看了看,想也没想便举起博古架上的一个玉瓶,就要走进内室时,却见萧霁已经从内室走出。

“四公子……”

萧霁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玉瓶,眉眼波澜不惊,“去替她更衣吧,已经睡下了。”

“睡了?”

如初讶然走进内室,见宁颂微衣着完好,安然躺在床上,她走近细细看了一会儿,小姐的面容祥静呼吸平顺……这哪里像睡着了,这分明像是被打晕了。

萧霁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透着几分疲惫,“我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好好歇一天吧。”毕竟,之后便再无如此静好的时光了。

******

年初二时,刘府的人尚未起早,时辰才刚刚过了丑时,萧霁便敲开了宁颂微屋子的门。她已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衣裳,萧霁看到她时,轻轻扬眉,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束,颔首,“倒省了些功夫,幽弦,替陆姑娘易容。”她知道,从此刻起,这世间就再也没有青阳郡主。

暗夜里传出一声略显柔和的男声,“是。”宁颂微便看到萧霁身后走上来了一个紫衣淡笑的男子,方才明明没有看到他,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一般。

幽弦,她应当是见过这个人的,就在那天萧霁来庙里寻她时,坐在屋檐上的那个。

六刃之一,竟会易容之术。

宁颂微坐在凳子上,任由幽弦在她脸上抹抹画画,萧霁飘出冷冽一句,“别碰到她。”

幽弦倒不像是下属,像是萧霁的经年老友一般,“是是是,我这双手还金贵着呢,不想因此遭遇不测。”

宁颂微抬眸看向萧霁,室内无光,他逆着身后的寒月,银华倾泻清晰的勾勒出那颀长身影。

他抱臂倚在门边,姿态闲适散漫,头微微歪着。明明神情莫辨,她却能看到那眸底寂冷凝滞的光,犹如隐在暗处的执掌猎物生死的狼王,染上一抹如血般邪气艳丽的张狂。

与这些天相处的他似是同一个人,却又似是换了个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是那个清冷疏离的穆清风,还是眼前这个狷狂邪肆的萧霁。

待幽弦替她易容好后,萧霁才道,“如初需留在刘府几日,时机到了,陆家便会来人接走她。”

“小姐!”

宁颂微知道萧霁如此做必然是有其安排,而对如初来说,陆家已是这世上最安全之处,她转身安抚如初,“你放心,陆家定会替我好好照顾你,我也定会……”会如何?会回陆家?会安然无恙?她不喜许无法保证的诺,在见到小舅舅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就算见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只倾身抱住如初。

如初是个极其爱哭的性子,此刻已落下泪来,“小姐,你定要万事小心,若你,若你有了安排,一定要叫人接我过去继续陪在小姐身边……”

“我知道了。”宁颂微擦去如初脸上的泪,“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宁颂微什么都没拿,裹紧身上披风,夜风凛冽,她却不觉得冷,只是望着站在门廊下不住擦泪的如初,留下一个怅然若失的笑,便借着夜色掩护从刘府侧门悄然离开。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一直在经历分别,生离死别,在自己的生命中轮番上演。

萧霁默然替她整理好风帽,两人都未曾说话,身边只跟着一个寒锋,三人走在宣城新年里安静祥和的街上。远处传来更漏的声音,谁家婴孩在夜里啼哭,母亲轻声哼着摇篮曲,悠悠荡荡,温暖了寒夜。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宁颂微望向天际,能判断出他们穿街过巷一直在向宣城西北的方向走去,宣城不大,走了这样久的时间,到这里已经少有屋舍,破屋,杂草和碎木处处皆是。

萧霁牵着她,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寒锋在前方用剑不断劈开疯长的乱草和倒在路上的残枝替他们开路,宁颂微知道,若是他们两人出发,必不用如此麻烦。可她到底还是娇养出来的丞相府千金,这些日子虽吃了不少苦,但也不过寥寥,脚下时不时踩在碎石上硌得她生疼,也不知这粗粝的鞋子是不是已给她脚底磨出了泡,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宁颂微娇贵是娇贵,但性子也极是要强,哪怕强忍着痛都不愿成为旁人的拖累。

她神色如常低着头走路,看似专注小心脚下的路,实则额角已生出细密的汗,咬牙忍着生怕在月光下被萧霁看出端倪来。

在半人高的杂草中走了一会儿,也不知到底要走去哪里,萧霁忽然停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宁颂微一个没留神,撞在了他肩上,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察觉到便立即改口,“停的这般突然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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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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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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