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取舍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刀影声音清朗笑了几声,不冷不热道,“陆姑娘,我们六人在归降主上之前,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儿。”

与宁颂微遇到的其余任何人相比不同,刀影更像是话本里纵横江湖的绿林好汉,劫富济贫豪气干云之人。比起六刃其他人,她反倒不觉得刀影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既然都是恶人,为何要对萧霁言听计从?”

“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刀影难得没有多说,只意味深长的摇头晃脑念了这样一句。

宁颂微也不再追问,这六人武艺高强对萧霁却臣服于心,彼此之间,却毫无同僚之义,实在是令她难以理解。

幽弦默然观察了她半晌,此刻宽慰她道,“姑娘放心,我们六刃皆来自塞外,早就以血为谏跟随主上,只不过,战场之上生死无常。”

塞外……宁颂微不动声色压下心底的讶异,垂眸淡淡“嗯”了一声,“即是说,你们唯萧霁之命是从?”

幽弦笑着点头,“自然。”

她了然颔首,望向铁壁隘的方向,天已蒙蒙亮,但远方天际却一片乌沉,昭示着那里战况的惨烈,“这个时候,他们可是已经赶到中州大营了?”

“以主上的脚力,应当差不多。”刀影同她一起望过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幽弦却不如此,他只盯着宁颂微,神情逐渐凝重,“陆姑娘,耽误够久了,我们该……小心!”随着他的一声惊呼,宁颂微戴着弩箭机括的那只手臂已然向着刀影抬起,幽弦提醒的声音发出时,同时便有一根利箭,伴随着箭矢弹出的簌声,以令宁颂微也没想到的高速射出。

刀影反应已是极快,几乎也是听到箭矢声的同时便转身拔刀,但等他将刀挡在身前时,那箭矢早已穿透了他身边的一根巨木。

林中一阵古怪的寂静,受箭矢穿过的力道,冰凌纷纷落在三人的头上脸上,刀影沉下脸来,眼中已有了杀意,握在手中的刀身一半出鞘,他也并未收回,“陆姑娘,这是何意?”

幽弦阖眼暗暗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桩比去敌营还要难做的差事。

“我要回宣城。”

女子纤长的睫毛下那双如深潭一般的眸子幽沉淡然,没了方才那番好奇打听的神采,她微微扬起下颌,眉眼间如锁云雾,冷蔑的视线睨向幽弦。

不出所料,他摇头,“不可能,陆姑娘,生杀凭你,主上的命令我们不会违背。”

宁颂微也不与他多费口舌,她知道,六刃并非是寻常人,吓唬他们只不过在浪费功夫,“方才那一下,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会用这个东西。”她顿了顿,扬唇笑,那笑沾了雪气,有一种诡异阴冷的美感,幽弦和刀影皆皱起了眉头,便听宁颂微冷冷吐出四个字,“用不着教。”

接着,便左手扣住弩箭机关,右臂抬起,不是冲他们任何人,而是径直向上。两人俱是脊背一寒,电光火石间,已是一同出手。

手上机括在靠近下颌处一指宽的地方被生生阻止,宁颂微惊异地看着一根丝线牢牢将她手臂缠住,而刀影手中的刀已回鞘,刀柄挡在她的手腕前。刀柄和丝线,她用力挣却是未能撼动他们两人分毫。

“陆姑娘,可为主上考虑过?”幽弦声音又严肃了几分,他们虽是见惯了生死,但如此对自己下狠手的是第一回见,还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官家郡主。

刀影被她接二连三的手段吓得在这隆冬寒林中,生生出了满脑袋的汗,不由怒道,“你就是死了,我们也要将你的尸体带到该去的地方。”

“那便带尸体吧。”宁颂微口吻轻描淡写,她知道这两人必然不会让她有事,刀影的话,才是真的在吓唬她。

刀影自然比不过她的口舌,一时语塞,看向幽弦,后者紧皱眉头看着宁颂微,手中丝线却一松,撤了回去,只留刀影以刀柄挡着宁颂微自戕的手,他不由更气,“你这是何意?!”

幽弦叹口气,“回宣城便回宣城吧,以你我二人之力,霜刃亦在,护她一人又有何难?”

刀影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绳,瞪着宁颂微,一脸不信任,“你先收手!”

宁颂微撇嘴,依言放下了手臂,那机括虽不是很重,但抬了这样久同他们僵持,手臂也够酸的,既已达成了目的,便又恢复到那副巧笑倩兮的面容,“那二位,走吧?”

刀影嘴里骂骂咧咧,极不情愿的去取了宁颂微方才射出的那枚短箭回来,还对幽弦嘟哝,“打晕了拖走便是,为何听她摆布?”

“你来拖?我们奈何不了她,她能胁迫我们的办法却不止这一个,”幽弦摇头,面色忧虑看向铁壁隘的方向,“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大张旗鼓的当着宁颂微面前说这些话,她不过扬了扬眉。幽弦心思果真比其他六刃都缜密细腻许多,他们不敢伤她,她就有的是法子来逼他们。

再次原路返回宣城,刀影和幽弦两人的步伐都有几分沉重,刀影更是满腹牢骚时不时就狠狠地瞪宁颂微一眼。天色大白时,幽弦的声音才从声音传来,“你该清楚,宣城围城一战无可避免。”

“我知道。”

幽弦神色冷静,“铁壁隘一战,若我们输了,中州大军围城必将攻下宣城,若我们赢了,中州大军溃逃之时,也必然会洗劫宣城。”他停顿片刻,看到宁颂微的身体僵硬一瞬,忽然笑道,“自然,我口中的‘我们’是指东朝。陆姑娘与我们站在不同阵营,如今,在下已然明了。”

此人惯会阴阳,宁颂微已全然了解,不准备理会。

刀影冷笑,“应该称为青阳郡主吧。”

宁颂微偏头看了两人一眼,“等到了宣城,二位可以带着霜刃去萧霁身边护他,不必管我。”

“事到如今,管不管你都无关紧要了。”幽弦语气凉凉,“陆姑娘心中的算盘,不过就是,以自己为质,让主上在破关之后,仍要不遗余力来救宣城。”

幽弦一语中的,宁颂微也不否认,她本就是这样想的,宣城城中数十万百姓,男女老幼,若叫她偏安一隅不闻不问他们的死活,便是躲过此次劫难,这一生余下的日子又死生何异?便是见到了小舅舅,他也定会对她失望。

但她也知道,这昭然若揭的利用,对萧霁来说,是最难容忍的。

垂眸一瞬,再抬起时,她已摒弃心中杂念,平心静气道,“若我有其他办法,必然不会出此下策,我不懂你们为何忠于萧霁,也无需你们懂我为何要救宣城百姓。”

“主上对姑娘,一腔赤诚,从未有过利用之心。可姑娘此举,是陷主上于不义之地。”幽弦的声音犹如蛛丝般钻入她的耳中,将她的心紧紧缚住,他却似不觉,依旧念经一般的说道,“为了救中州百姓而负了东朝将士,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他们的家人会将这笔账算在主上的头上。”

宁颂微停下脚步,她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宣城的巍峨城墙,她此时已是可以看到他们昨夜穿过的那条冰河。

“这是战争,敌我之间,若是郡主,死伤如何取舍?”

她却对此充耳不闻,“到了,你们走吧。”

刀影本以为宁颂微是想通了,听到她这话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们长宁城的这些富贵闲人,是觉得这场战争是儿戏吗?”

“我很清楚,这是战争,更清楚,我与萧霁,不是同个阵营的人。”她转过身,眸色清寂,口吻却是冷然,“所以你们护我本就是为难之事。而你们方才说的话,若没有宣城在关内断粮中州军,想必铁壁隘一战的胜负更是难料,府官倒戈,百姓受累,而你们东朝大军却将他们弃之不顾,如此作为,便是你们的大义?”

刀影皱眉与幽弦对望一眼,“……”

她深出了口气,阖眼轻叹,“救或不救都与我无关,我是中州的郡主,宣城百姓也是我中州子民,生或死,我都随他们一起。”

刀影张了张口,却又紧紧闭上,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她,幽弦则若有所思,仍是那副肃正皱眉的模样看她。

“而你们该保护的是萧霁,不是我。”

留下最后这句话,宁颂微毅然决然的走向那条冰冻的河,脚下的疼痛依旧,可她却感觉不到,只觉得胸腔有一处似被掏空,寒凉至冷的北风在铆足了劲的往里面灌。

幽弦和刀影没有跟来,想必他们足够聪明,自然有法子在大局已定之前不让萧霁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而霜刃将如初安然交给陆家之后,也会如期回到六刃之中。

年初二的宣城街道上,这个天色刚刚亮起的时辰,只有寥寥数人,家家户户忙着过节,连摊贩都不曾出摊。铁壁隘处的战火不过是昨夜刚刚燃起,这里的百姓浑然不觉,沉浸在新年的喜气当中。

为今之计,她便也只能先回到刘府之中,同刘大人商议,是否还有别的对策。

走了大半个时辰,宁颂微才终于走到刘府门前,却看到刘府府门紧闭,同几日前大不相同。她有几分担心,若是刘府诸人已经离开了怎么办,直到红木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宁颂微才松了口气。

刘府开门的小厮神情紧张露出一个头来,望了她半晌,才狐疑道,“这位夫人是……?”

她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虽没有照过铜镜,但从眼前这小厮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幽弦的易容术可谓炉火纯青。她好生解释了一通,刘府小厮不敢怠慢,只得让她等着,进去通报了刘大人。

很快,刘大人便匆匆迎了出来,看到宁颂微时愣了愣,直到她开口说话,才松了口气,又满怀希冀的瞧向她空无一人的身后,“萧将军呢?”

宁颂微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他看了便也猜到些,只得先让她入了府。

刘府同外面气氛截然不同,人人面色凝重紧张,丝毫没有过年的一丝喜气,让宁颂微生出几分错觉,这明明眼熟的庭院,却不是她前几日待过的那个。

进了正厅,她便急问,“刘大人,可是知道了铁壁隘之事?”

刘大人看上去面色焦灼,神思也有些恍惚,听到宁颂微的话,含糊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她便又接着问,“那宣城之中,可有做什么战备?”

“战备?”刘大人一愣,似是才醒过来,看了宁颂微好一会儿才回了神,叹了口气,一瞬似是老了十几岁,“郡主,实不相瞒……你不该回来的。”

宁颂微蹙眉,便听到刘大人接着说,“铁壁隘形势再严峻,尚有转圜之地,而今晨,云阳一支二万人的大军已开拔,向宣城方向而来,用不了半日,便会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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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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