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决绝

萧焰默然片刻,才悠然开口,“她入长宁那日,走在最前面的是谁郡主难道忘了吗?”

垂下的眼睫颤抖着抬起来,宁颂微咬着下唇,她记起来了,绯卿那个时候是肃州献给宣明帝,可做奇舞的女子。泛起红意的眸子再次移到绯卿的身上,她实在是世间难有的美,那日在长宁看到时,只觉得似一股旷野肆意的风,引人向往遐想,可如今气质却与那时迥然,美则美矣,也落了艳俗。

萧霁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身后车架中的女子,是他血亲的妹妹吗?或者说,他那时就已经知道,这个妹妹是来杀宁颂微的爹的吗?她望着绯卿,眼神有如在望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绯卿被她看的很不自在,艳绝的眉眼生了冷意,“郡主想用眼神杀死我吗?”

宁颂微眸色波澜不惊,似是没听到绯卿的话,转头看向萧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想让我离开萧霁?”

像是很高兴她终于领会到自己的意图,萧焰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些,“那么,我是否成功了?”

“嗯。”宁颂微轻轻回答,掀开被褥从床上走下来,拿起一旁的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了起来,背对着两人问,“既然是你们的妹妹,那若我想要她的命,想必你们不会交给我。”

萧焰遗憾,“恕我无能为力。”

“好。”她低声开口,带着些失望的哑意,萧焰知道那必定不是因他。

站在床边穿好了衣裳的女子久久未转过身来,绯卿神色闪过不耐烦,扫了一眼萧焰的神情,他却怡然笑着也不催促。直到宁颂微转过身来,神色恢复如常,眉眼如画,乌发未曾挽髻,松散垂在身后,脸色发白却比方才镇静了许多,天生贵胄的气质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秀致精巧的下颌微抬,她挑眉看着萧焰,“你不怕,我利用萧霁吗?”

那样清傲蔑然的神态,让萧焰有些恍惚,像是那年在禁宫的宫道上,圣安寺的小径上遇到的那样,一切都没有变,那个因为他的兄长而耽于情爱的女子也根本不是她。

他低头笑了几声,“郡主,其实你也被四哥骗了。”

她不语,等着萧焰解释,“我承认,四哥对你的感情难撼动,但正因为如此,若你肯如他所愿,那他也不失为良配,但若是……你虚与委蛇,那他会不择手段将你留在身边,他经历太多,早就不信人心,一丝丝端倪也会出手。”

“所以,若你想利用他,那我便只能劝你自求多福。”

宁颂微想起他将她抓住后寸步不离,就算不如此,也必然会让六刃将她看管好。秀颜浮上冷笑,心底却品到了更深的苦涩。其实她不过是口头试探一番罢了,利用萧霁?她何必那样折磨自己,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他。

见她神色怪异,萧焰若有似无的思索着,“明月楼中有一剂秘药,服下后,能叫人忘记过往情爱,自然也可以忘记所爱之人,回到长宁后,我便会让四哥服下,绝不再打扰郡主。”

“你要带他回长宁?”她心不在焉,黑眸有淡淡困惑,却将萧焰方才说的那番话记在了心底。

萧焰颔首,“自然。为防万一,这几日他都不会醒来,”他站起身来,宣告着这一番坦诚相待已到了终结,“萧焰此生很少说谢字,但今日还是要谢谢郡主,若非有你在,想必世上早已没有萧霁此人,作为回报,东朝稳定之后,陆将军,会官复原职,若郡主想见他,随时都可以见到。”

也不知站在榻边的女子听见多少,她脸上没有多少情绪,像是个无知无觉的面偶。萧焰驻足片刻,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了,带着绯卿转身离开这间清幽雅致的屋舍。

天还未亮,但也该到要亮的时辰了,院落中响起几声嘈杂脚步之声,来自隔壁的屋子,不多时便重归寂静,就好像那声音从未存在过。

宁颂微这才抬起朦胧的眼,透过眸底止不住涌出的水雾环视了一眼这间屋子,天色渐渐亮起,她此刻能看得清了,那些绣屏宝阁,雕花玉座,墙上还挂着几日前写下的墨迹,四时异色。

她走过去将那副字一把扯下,纸张裂开的声响刺耳,墙上只剩下半幅残帖。脸上伤口被发苦的泪灼的生疼,她将脸上的泪抹去,手便沾了血,可怎么都止不住哭意。心被万千虫蚁啃噬着,血液都被凝结在身体中,彻骨的痛楚弥漫至四肢百骸。

一阵剧痛从胸腔当中袭来,宁颂微手里还攥着那半幅字帖,虚弱的身体晃了晃,向前栽倒,呕出一口血来,人更是眼前一黑,霎那间便没了意识。

从宣城离开的马车在重兵的护送之下,为首的男子紫袍华贵,红衣似烈焰般的女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儿跟在旁边,“五哥,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我好像不止一次说过,她救过四哥。”萧焰语气有一丝不耐,“若非你与我兄弟二人有血缘关系在,以为还会在这里好生活着吗?”

绯卿似是不止一次听到此等威胁之言了,美眸笑得不以为意,“留着我,难道不是为了肃州那个老头嘛?”

萧焰侧头看了一眼绯卿,见她神色如常说起如此不齿的往事时毫无芥蒂,不由皱眉,“过往之事,你该放下了。”

绯卿脸上的笑僵滞一瞬,又闪过一丝嘲讽,“在你们眼中,我不就是此等肮脏下贱的女子吗,以色侍人,我该谢谢母亲给了我这副容貌,若非如此,怕是在襁褓之中便被勒死了。”

萧焰不语,看着她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耳边似有哭声自远方传来,身体四处都隐隐作痛,宁颂微只觉得那哭声越来越近,犹如在耳边响起,令她颇为烦扰。她想抬起手臂制住身边女子的哭声,就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姐?!”

“如初……”她有气无力的开口,勉强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被如初抱在怀中。恍惚半刻后,昏迷前发生的事悉数想了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在四时异色的那间屋子内。

如初眼泪都未去擦,手忙脚乱的将宁颂微从地上扶起来,“阿姐,我先扶你起来,地上凉。”

宁颂微怔然看着她满眼痛心拿帕子小心的擦去自己脸上血迹,扯出个苍白的笑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霜刃带我过来的。”如初忍着泪,咬牙气的声音都不稳,“到底是谁下如此狠手,伤了阿姐的脸。”

“不重要了,如初。”宁颂微看向抱臂站在门口的霜刃,他眉头紧蹙着扫了一眼室内凌乱,有几分困惑,神色却是凝重。

见宁颂微发现他也在,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不答反问,“六刃其他人呢?”

霜刃撇嘴也不回答宁颂微的话,她冷冷牵唇,“想必是一起去长宁城了吧。”

他面色讪讪,看了一眼在室内寻药的如初,“他们被暗算了,我当时不在。”不过是简单几句的解释,宁颂微也并不在意,六刃随着萧霁出生入死经历过多少明算暗算,在这个时候被暗算,那就只能说明暗算他们的人,必然是萧焰这个让他们毫不防备的人。

也正好,免去了很多麻烦。

宁颂微起身,向门外走去,如初疾步跟了上来,“阿姐,你还是先休息一下,我给你将脸上伤口包扎了……”

“不必。”她淡淡回绝,走到门口时向霜刃伸出手掌来,“借匕首一用。”

如初紧张地看了霜刃一眼,摇了摇头,他侧着身子让开了位置,却不搭理宁颂微。她便也不强求,向外走去,走到花园内一处新埋的土堆前,低头静驻。如初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问,“阿姐,这……?”

未说完的话音被她咽下,因为她看到,宁颂微垂下的眼睫处,凝结了一滴泪,被初春浅淡的日光照射着,光芒碎裂,重重砸落进泥土中,“去找个火折子来吧。”

只吩咐了这样一句,如初连忙应了,回头用眼神嘱咐霜刃看护好宁颂微,便又奔进了房屋内。

霜刃无奈地翻着白眼,下一瞬却被宁颂微的动作惊得睁大了眼。她跪在泥土上,一双白玉似的手径直戳进泥土当中,开始徒手挖那土堆,向来娇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登时便见了血,她却是眉头都未皱一下,动作干脆的越挖越深。

“那个要不……这匕首还是……”他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没想到会看到宁颂微做这样的事,脸色迟疑的开口询问她。

宁颂微不理会他,这土堆不过是昨天埋下的,并不紧实,本想着来年回来可以挖出,所以他们埋的也很浅。很快,指尖便触到封口的酒坛。

霜刃这时到底还是有了些眼力见,看宁颂微费劲想将那酒坛从坑里拿出来,挥手道,“行了行了,小爷来搬。”

如初拿了火折子回来时,看到宁颂微满手污泥混杂着血迹吓得脸色煞白,但看到她的神色便知道,此时自己能做的,就是陪着宁颂微罢了,她愿意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忍着手上颤意将火折子递给宁颂微,一起陪着在酒坛旁边跪下。

三个人围着这个脏污不堪的酒坛,霜刃手按在封口上问,“要打开吗?”

宁颂微摇头,去看坑底被包扎紧实的红绸,她拿起来,想去扯开上面的线,手忍不住的发着颤,却是不得章法越扯越紧,如初忙接了过来,“阿姐,我来帮你开。”

三下两下打开那包东西,如初看到里面被红线捆起的两缕黑发,顿时明白了什么,倒是霜刃来自塞外,不知道中原的习俗,脱口而出,“这是谁的头发?”

“烧了吧。”宁颂微看也不看那东西一眼,反倒是环顾四周,似是看到了什么,又快速起身走了过去。

如初表情变得有些为难,霜刃正满眼征询等着她来回答,等到宁颂微拿了一把利斧过来时,两人才满脸惊色的站起身退开好几步,却看到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将斧头举起,砸向酒坛。

“哗啦”一声,本就被冻得发硬的酒坛应声而裂,藏在里面原本的雪一半消融一半碎冰。

霜刃刚要可惜一坛酒没了时,闻了闻,“不是酒?”

如初这时才嗫嚅开口询问,“阿姐,真的要烧掉吗,怕是……不吉利……”

“在我们那边,只会取了仇人的头发烧掉,为诅咒之意。”霜刃又恰好插嘴,想帮如初劝一劝宁颂微。

她面无表情,看着如初手中的发丝沉吟了片刻,“中原倒是没有这样的说法。”但想必听了这番话,如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烧那头发了。

那便由她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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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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