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花。”
虽说习惯了万众瞩目,也适应了被送花时路人艳羡的目光,但此时此刻,苏诗亦手捧着段初雨送给她自己的花,内心的感受和体验竟前所未有的新鲜。
也或许是因为太新鲜,以至于苏诗亦自己都无法辨认那到底是什么情绪。
唯一可推测的线索,是她面庞上不醉微醺的红晕。
“你喜欢就好。”
段初雨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波澜不惊,说话的间隙却掺着点气音,如释重负一般。
只是见个面。
两个人居然都莫名其妙很紧张。
“只不过,这花不知要放哪儿才好?”苏诗亦有些为难,“抱进去的话,被那些小孩看到,怕是要被哄抢一空。”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分给她们。”
“那你不介意吗?”苏诗亦抬眸。
段初雨抿着一个不明显的笑,“花送到你手上,你接过它时有刹那的反应,就足以值回票价。”
这番话听起来简直不像是段初雨会说出口的,太过浪漫。
但又因为确实是段初雨亲口所说,因而显得纯粹与真诚,令苏诗亦忍不住笑起来。
“那我真把花分给孩子们啦?”
“现在它们是你的,你想怎么安排都可以。不过……”
“嗯?”
段初雨一抬下巴,示意苏诗亦身后的园区,又问:“你还准备进去?”
“嗯。”苏诗亦反问,“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进来吗?”
“不去吃晚饭吗?”
“吃呀!院里有多准备你的份。”
“嗯?”
“嗯??”
二人对视之间,突然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以为这是次约会,一个以为这只是探班。
于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画风奇怪,也误会是自己在包容对方。
苏诗亦掩嘴偷笑,正想着要不要换件衣服,陪小段总正儿八经约个会,就见对方已经掏出了手机,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等人放下手机,苏诗亦问:“怎么了?”
“没什么,把预约取消了。”段初雨行动比言语快,轻描淡写配合,“走吧,跟你进去。”
在有些人看来,根本不算是取消了约会。
只不过地点改在了幼儿园而已。
那捧花最后被半路杀出来的幼师同事接过,兴高采烈地给自己留了两朵最漂亮的,剩下的剪了枝,给每个小朋友胸口别了一朵。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朋友们,身上装点了最明艳的红色,画风都活泼精神起来。
进入园区后,走过热闹的幼儿活动区,转进安静的教室区。
被带着参观,段初雨愈发察觉,这处“幼儿园”与普通园区很是不同。
经过走廊时,她往教室里看了几眼,除去好理解的防碰撞泡沫垫、泡沫护角,和大量色彩明艳的海洋球、攀爬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这里似乎很少有配备桌椅的教室。
不像寻常幼儿园那样,一看排布整齐的桌椅,就能想象到孩子们坐在其中的乖巧模样。
这里许多教室都很空,或许比起让孩子们坐着,园区更希望孩子们有充足的空间活动。
显然,这里不是一般的幼儿园。
苏诗亦给她介绍,这里确实是特殊的“幼儿园”,接待的都是感统失调或自闭症的患儿。
作为附近三甲心理医院的分院,比起“校园”,这里更像是“儿童医院”。
平日会有医院专门的咨询师来给孩子们进行专业的分析,也会定期组织孩子们回总院接受医生的检查。
苏诗亦这次的春季展,有很大一部分作品,将由这些特别的孩子们完成。
与港城儿童福利机构强势合作,这些特殊的家长们获得了资金支持,孩子们可以免费参与这次“春令营”。与专业人士朝夕相处,既有利于孩子们病情康复,也有利于艺术培养。
接下来或许会和孩子们相处,按规矩,段初雨也要换工作服。尤其她这次穿来的风衣利落潇洒,但在孩子的视角看来,比起欣赏美感,只有威慑感更明显。
她暂时借穿了苏诗亦的工服。
女人对衣物处理得很细致,布料柔软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珠香气。
一时间,段初雨与苏诗亦,共享了同一种气味。
苏诗亦细细打量起换装后的小段总。
为了避免误伤肢体笨拙的孩子,园区内“教师”的工作服都是柔软垂坠的材质,款式基础简单。换上这样的衣服,连气质凌厉的段初雨,看起来都柔和了几分。
二人身量相当,比例相似,段初雨只比苏诗亦略高一些,衣服尺寸还算合身。
但个头终究有差异,布料稍短的部分体现在袖口和裤管,露出段初雨白皙的手腕和脚踝。
腕骨清晰,踝骨精致。
这样的骨架相当漂亮,苏诗亦作为画家的职业病发作,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似乎想在眼前安装X光,通过扫描剖析段初雨的骨骼结构。
盯着盯着,正折叠衣物的段初雨隐约不适,轻咳一声,才提醒:“苏女士,看太久了。”
苏诗亦没有半点内疚感,视线自然随着段初雨的话语抬高,落在其动作的手指上。
修长的指节一如葱段,贵气又优雅。
苏诗亦时常观察世界的细节,其中也少不了观察人,她确信,段初雨手指骨节的比例,是她所见女性中最优越的。
上天就是这么偏心。
给美人的精雕细琢,简直从头发丝讲究到指甲缝里。
紧接着,段初雨就把手指背到身后,不让苏诗亦看了。
“果然越富有越吝啬。”苏诗亦忍不住开玩笑,“小段总长了那么漂亮的手,还不让人看了吗?”
“……”段初雨冷白的脸上泛起极浅的红。
不像是正常的反应。
苏诗亦:“嗯?”
段初雨片刻才说:“苏女士已经知道我的取向了吧?”
“知道。”
“对于我们这类群体而言,手,算得上值得在意的部位。”
苏诗亦一开始确实没转过弯来,不知道取向与夸手到底有何联系。
但她毕竟不是懵懂的少女,哪怕段初雨说的再委婉,反应过来后,也能听得懂暗示。
于是,两个衣裳整齐的女人,莫名其妙在光线明亮的小屋里,面对面红了脸。
餐时无话。
饭后,又到了苏诗亦带孩子们作画的时间。
段初雨作为“大孩子”混入其中,坐在教室的后排,与其他小朋友一起听课。
苏老师在白板前,讲解“房子、树木与人”,以及“自画像”的基本要素,台下的小孩们仰着脑袋专注地听。
教室后排站着许多助教,时刻准备维持课堂秩序。
苏诗亦是很有人格魅力的老师,大多数时候都能吸引孩子们的视线。
但孩子毕竟是特别的孩子,注意力有限,时不时就走神或打闹成一片,这时候,就要助教眼疾手快上来提醒或分开。
诸多教师配合默契,加上苏诗亦经验老到,这节小课完成得很顺利。
转眼到了分发钝头铅笔、蜡笔和画纸,让孩子们实践的环节。
苏老师也给“段同学”发了一份,经过她身边时,轻声说:
“虽说刚才所讲的‘房树人’与‘自画像’,偏向对低龄儿童生效。你也可以试着画一画,说不定能重新认识自己呢?”
段初雨接过纸笔,思忖片刻,还是顺从地动了笔。
沙沙作画声响彻整片教室,只有孩子有时难以自控的喧哗声暂时吵闹,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转眼,画作完成,孩子们向苏老师交了作业,便在助教的带队下转移阵地,去隔壁间看睡前动画。
段初雨陪苏诗亦一起收拾教室,整理小朋友们的作品。
她是外行,无论在幼教方面还是作画方面都是,看不懂孩子们画的究竟是好是坏。
作为普通人,段初雨能观察到的,是这些画作无一例外的明艳色彩,以及稍显粗糙扭曲的线条。
“你看,我们大人画皮肤颜色,会尽可能选择浅色吧?淡粉色,或是淡黄色。”
苏诗亦突然指着其中一幅,手指抚过那张小孩自画像上橙红色的脸,说:
“但这些特别的孩子,是故意选用这些高饱和度的色彩,以压抑自身淡漠的色彩识别度。说白了,她们很难分辨浅淡的颜色,她们是在用这些明艳的颜色,试图向外界描绘自己眼中的世界。”
原来,在苏诗亦看来,这些画作竟隐含着这样的信息。
段初雨无言,心底却为之震撼。
她认真听苏诗亦一一介绍孩子们的作品与性格——
“这是瓜瓜的自画像,鼻子画得很大,代表信息敏感度强,头画得很大,代表信息负担过重。对瓜瓜来说,不是她自己在喋喋不休说话,反倒是这个世界一直在对她不停地说话。她如果不释放出这些信息,脑子就要爆炸了。”
“这是秋树的自画像,耳朵画得很小,和他本人一样,固执不听劝。但你看,他的身体驱干很大,四肢却很纤细,因为在他看来,他的身体就是很笨重,手脚不听使唤。他不是不听劝,他听了,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的身体也不听他自己的话。”
说起与学生有关的记忆,苏诗亦的眉眼柔和似水。
教室点着明亮的白灯,强烈的光落在她眼里,都温和得像被剪碎的星光。
苏诗亦在让世界理解这些封闭的孩子。
殊不知她的解析,也在让世界逐渐窥探她的本质。
“这是小玉的房树人。房屋烟囱很细,烟却很浓重,对小玉来说,她的家庭成员关系或许不算和谐,甚至可以算得上冲突严重。但她外面的世界画得很漂亮,有花,有蝴蝶。蝴蝶象征着虚弱、美丽、浪漫与爱,她确实是个爱漂亮的、很有艺术天赋的小姑娘。”
“还有,这是月月的房树人。在同学老师看来,月月是个脾气很差的火爆小孩。可你看,她的世界里画了好多可爱的小动物,小兔子,小猫,小狗狗,都是经常被制作成玩偶的、陪伴意味很重的宠物。其实,她的人际压力很大,或许她一直都很孤独,不仅仅在学校如此,在家里也是一样吧?”
这些在成人看来比例失衡的画,事实上,正忠诚地还原小主人们真实的世界。
若是没来这一趟,段初雨或许永远也无法想象,这世上藏着些需要被破译的呼唤。
或许她也会一直误解,误解苏诗亦习惯了撩人,习惯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其实不然。
苏诗亦只是生来就有饱满的能量,有天赋竭尽全力地爱这个世界。
喜欢上苏诗亦,或许只是被爱者本能的回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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