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打得两人皆是一愣。
她手劲不小,元家主当即愣住,讽道:“邪物不该杀吗?你还跟从前一样蠢,看不到面前是什么?!人都死了,没死的变成邪物!你在固执什么?再找多少遍没有意义!你该去处理外面的事!”
姜邑反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转头继续挖尸体。
元家主攥拳寸步未移,显然正在冷静。
最后一具尸体被翻开,姜邑不得不放弃了。
可当她亲手了结一个族人,跌跌撞撞跑出来,撞上混乱的人群,他们都在捉恶魂,她看到几个眼熟的面孔——那是什么!
“是死尸!他们被操控了!”
“怎么办?”
“即刻绞杀!”
“不能留下尸体!”
恶魂太多了,还有那些被控制的死尸,可偏偏姜氏族人生前实力强,尸首比恶魂还难对付。
天色冷得发白,姜邑眼前只有一片灰蒙,她走到姜家主面前,问:“要不要,收尸?”
姜家主说:“来不及了。”
她看到又有几具尸体,趔趄站起来,变成杀红了眼的傀儡。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
到底、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姜家主将剑塞进她手中,说:“你不该愣在这里。去毁掉那些尸体,否则形势只会更差。”
姜邑怔怔望过去,看着父亲提剑,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丝怨恨。
“您现如今还这么冷静吗?”
“不管发生什么,”他说,“不要丢掉你的理智。”
“但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的决定惹怒了他,害死了他们。是我们!”
“这不该成为你的理由。你现在要做的,是将这些恶魂死尸杀光,而不是愣在这里看更大的错误出现!”
姜家主提着剑自己去了。
姜邑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水光,很快面无表情握紧了剑。
“您,说得对。”
*
燕白听说月陵许多人都去了浮岚峰,再顾不得其他,立刻就要赶去。
可她在青祚峰顶见到一个人,或说一只鬼。
“你怎么在这?”
“好久不见。”
周云立在山巅,很喜欢风从身侧刮过。
燕白问:“你来报仇?”
周云笑了声:“能很快拿起的东西,也能很快放下。我其实没有那么执着。”
“凡间的花谢了,所以我来月陵看看。”
“府里府外,山间荒野,花都谢了。变成铺子里的香膏胭脂,书里风雅的趣事,还有娘手底下好看的衣裳。”
“我从前不知道什么叫时间,灵狱没有日月,现在我知道了。花谢了,有些人说:一个季节过去了。”
她说着,摇动好看的裙摆,指着不远处。
“你们月陵,原来就是这般模样吗?”
“那是?”
燕白看着远处的瘦云峰,惊疑不定。
“许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人世间的悲剧,就是用我们在乎的一切来愚弄我们,失去是常态,得到才是意料之外。”
“生时不必执着,都会死的。”
“死的时候,管你是落花还是烂叶,反正都埋进地下。”
燕白看到她脸上,有种奇异的淡然。
下一瞬,周云忽然消失。
燕白耳畔刮过一阵风,紧接着,许久未露面的陆师兄出现了。
他站在山巅,张开手,握住的风从指缝溜走,苦笑道:“又晚了一步。”
燕白狐疑道:“她是?”
陆清尘纵身一跃,追随而去。
燕白跑过去,只看见空荡荡的崖底。
为何陆清尘跟着周云。
她是纪尧吗?是上辈子的宁朝吗?
燕白知道纪尧魂体不全,难道是变成恶鬼被捉到灵狱?
她忍不住问自己:我又是谁?
大片阴影投下,天际疾速消逝的日光,冷冰冰牵着世界走向黑夜。
燕白抬头,对面的瘦云峰,已是漫天死气。
多少人死了?
前世的妖,和人一样追逐本领修为;今生的人,又和妖一样置身事外。分明都是她,看这场面,此刻却分外不忍。
死了很多人。这些死去的人,会有多少她见过?又有多少人,横跨两世的光阴,辗转在她的生命中。他们死了,会有人记得吗?
花谢了,一个季节过去了。
人死了,一段生命逝去了。
时间是这么算的吗?
燕白思索间,已来到瘦云峰。
如今形势危及,可姜氏族地有太多禁制,活人放不开手去打,死人因无所顾忌才占上风。
姜邑看到莫风月与燕白前后脚来了。
她很快解决了一个死灵,抽身至莫风月面前,抹掉面上血,说:“能否将无尘峰暂借给我?”
周围各个峰头,无一不是重要修行场所,唯有无尘峰荒废已久,最好能将恶魂死尸赶去峰上,全部绞杀。
姜邑脑中盘算该如何说服他——或许得从另一人入手。
莫风月看了她一眼,冷漠到令人发指。
姜邑说:“你有什么要求?”
莫风月嗤笑:“姜氏往后,还有什么值得我觊觎?”
姜邑面色难看:“你真以为我们这么无能?”
莫风月沉默,沉默中看着燕白的背影。
姜邑跟着看过去,说:“我救不了纪尧的命。”
“她不是纪尧,”莫风月若有所思,“她应当叫‘燕’。”
“你记住我下面的话,我借给你。”
燕白杀得疲惫,尚不知自己老底被掀了。
姜邑让他们将这些东西往无尘峰上逼,燕白想起莫风月说过,无尘峰上有一座杀阵。果然,此刻不少长老先行离去,准备启阵。
“人不够!”有人喊。
“差二个还虚境!”
尤家主问:“陆清尘呢?”
没人见过。
他骂:“混账东西!”
“家主,要不让老家主来?”
“你想害死她吗!”尤家主怒吼,提起尤宁,蓦然想起她徒弟,即刻吩咐:“让少主过来!”
燕白将面前死尸逼进无尘峰,看见一个红衣身影凌空飞来,俨然是慕晚。她笑了一声,这人成天将“凡人”挂在嘴边,佯装弱势,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还缺一个!”
还有谁?
月陵高手尽在此,还剩谁?
众人一致看向那个身影。
他们知道,莫风月从没将自己当成月陵的修士。正当他们以为他会借此提什么要求,却见他走到燕白对面,踏入阵法中。
这一日,传说中的月陵第一剑,终于祭出自己的剑,那银白的流光,霸道无比压上阵眼。
如若命运不曾眷顾他,他将是月陵最锋利的一把剑。
无数流光汇聚成一把金色巨剑,这正是莫家最后的底牌。此刻峰上竹海疯狂摇曳,仿佛被吸走生机,枯黄脆断,轰然倒伏,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荒野。
脚底开始摇晃,然众人面色镇静,眼看着山峦倾覆、古木凋零,知道这是大阵抽走了灵脉生气。
数不尽的月陵高手压阵,眼底映出霸道无比的金色剑纹,剑锋压低,似乎就要斩下,可正是这毫厘之距,却难寸进,生生停在半空。
还差一点。
这是无尘峰最后的防线,非灭族威胁绝不启用,怎会如此轻易被开启。
上古杀阵,以命为祭。
里面都是死人,怎么开启阵法呢?
周遭分外安静,他们撑起这座大阵,嘶吼哀嚎被隔绝在内,但抵挡不了太久。
漫长的压抑潮水般弥漫开,这时谁下去,都必死无疑。
黄昏转瞬即逝,此刻夜幕笼罩,漆黑苍穹上闪烁无数星辰,幽蓝月华点亮一座又一座山头。
在这梦一般宁静中,姜家主“永续辉煌”的梦,也终于跌落云巅,不得不从幻想中抽离出来,正视这惨烈的牺牲。
他最后看了眼姜邑,抛出一枚玉扳指,一头扎进尸群中。
谁犯的错,谁来赎罪。
从今往后,他的姓名将与无数亡魂,共存于族谱某页。
他们死在今日。
而他是罪人,令姜氏蒙羞。
轰隆——!
这场猝不及防的灾难,以一位家主的自我献祭,无数弟子陨落告终。
等到尘埃落定,众人看着峰头大变的景致,久久不能回神。
但终究是结束了,他们不免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唯有燕白,静默不语。
“在想那几个逃走的恶魂?”慕晚问。
燕白摇头,问:“你现在是尤家人?”
恰一个弟子走过去,恭敬喊了声“少主”。
“尤,少主?”
燕白终于明白为何她不认识慕晚,她就是那个从不出关、潜心修炼的尤少主!
“傻了?”
慕晚看她魂不守舍,难得耐心解释:“我本想报完仇再走,谁让他死不透?”
“谁没死?”
“还能有谁?”
燕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身上有些冷。
“师父旧伤未愈,要我留在月陵陪她……”
她还说了什么,燕白听不见。
“宿命不可违。”
只有无相的声音,一遍遍在耳畔响彻:“死于……”
她环视周围,忽然心生惧怕。
后来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
“无尘峰生机耗尽……曾是繁茂竹海,后成积雪断崖……”
“……姜氏死伤大半,由此式微……”
两世记忆交叠。
一切的轨迹,忽然开始重合,一粒一粒,由燕白拾捡,连珠成线,终于到这一刻,她看清那条清晰的路——
看清它终将通向何方。
望着恶魂消失的方向,燕白迟缓地眨了眨眼。
这场旷日持久的消亡,终于初现端倪。
“纪尧!”
惊呼声中,这位从来淡定的纪师妹,一刹如利刃出鞘,锋芒毕露杀机尽显,径往北追去。
而他们立在荒败的无尘峰顶,不明所以。
风鼓动空荡荡的袖袍,只闻碧空响彻的鹤唳,一声高似一声。
不知过去多久。
第一粒雪落下,无声无息,沉沉砸向山巅。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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