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堇十分意外:“你——”
这放从前,若非成竹在胸,燕绝不会主动请缨。
燕白道:“成不成,都得走这一趟。”
雾堇苦笑道:“我以为,你会比从前更谨慎。师父总说经历越多,性子更沉稳,怎么反倒如此草率做决定?”
燕白拍了拍她的脑袋,像从前那样,笑道:“因为早想清楚了,一分把握也要试。”
“我也去。”
沈奚云跳出来。
燕白一口回绝:“不行。”
“为何?”沈奚云不满。
“你不能去雪域。”
不能去雪域?
沈奚云灵光一闪,诧异道:“你该不会真信那骗子的话?”
当年那人说“死于雪夜祸乱”,表意不明,分明是胡诌。沈奚云从前嗤之以鼻,知道燕白也是不信的,但此刻看燕白表现,竟是态度变了。
“或许不是骗子。”
燕白近来新学一句话,叫“宁可信其有”。她道:“你留在北海,这里需要你。”
“哦。”
沈奚云不大乐意,却未反驳。
燕白看着雾堇道:“不论能否找到,我三日必回。”
雾堇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与北海共存亡,或许燕也想给多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纵没有心,也开始有情了。
事关重大,时间紧要,雾堇知道燕白靠得住,也同意,燕白不多耽搁,即刻动身。
秦瑜听沈奚云说完原委,立刻着手画符,沈奚云问:“师姐,你在做什么?”
“搬救兵。”
秦瑜道:“此事月陵绝不会坐视不管。”
“哦,那我也给师兄传信。”
沈奚云撒丫跑远了,秦瑜失笑,正勾着符,忽然心口一烫。
她动作顿住,从衣襟里摸出一块发烫的鳞片——这是当年爹娘拼死,拔下的一片护心鳞。
她盯着鳞片,手一松,通讯符已放出去,她抓起剑就走,有人喊她,也全然听不见,眼里心里,都是鳞片指引的那条路。
穿过人烟稀少的窄道,是一片磷火般的礁石堆。
此地大雾弥天,秦瑜只顾狂奔,唯恐失了方向,约莫一盏茶功夫,看见前方浓黑夜景里,有一个高大兽影,她松口气,也提起精神,更加快了速度。
那是一条黑龙。
它原本一动不动,如一尊铁铸的塑像,轮廓冷硬,此刻忽而睁眼,侧颜埋在暗影中,眉目狠厉,金瞳转了一圈,不动声色注视右后方。
秦瑜带着恨意的一剑,刺穿了虚影,黑龙顷刻出现在数里之外,瞥她一眼:“你是何人?”
“你不认识我么?”秦瑜轻声道,低哑地笑着:“那你总该认识我的剑。”
黑龙抬眼,只看见一柄螭纹古剑,但:“不认识。”
“好个不认识!”
秦瑜盯着他不以为然的神色,浑身彻骨的寒,仿佛回到那年冬日,庭前飞雪漫漫。
秦瑜成年之日,衢山遍布的寒梅,摇落如血。
养了百年的红梅生灵,族中都以为是好兆头,等她接任仙剑,定是前途坦荡。
哪想也正是那一年,秦氏被强扣“邪修”之名,这全赖一只狡诈黑龙,为谋族中密宝,害她满门。
惊才艳艳的少年修士,一夕亲友尽亡,风光皆成过往,此后污泥沼泽,都得独身闯。
她从血河中爬出,请出供奉的仙剑,一人敛尸、埋骨、封山,带着满身血债走入凡尘,苦修数年,再上月陵。
脖子上致命的刀痕在发烫,仇敌在前,哪怕秦瑜都不能维持镇定,不欲多言,“唰”的一声,剑似流星,正朝黑龙袭去!
黑龙却不想纠缠,腾空便走,秦瑜又穷追不舍,一时纠缠难休。
追着黑龙翻山逾海,秦瑜察觉蹊跷,这妖龙形体时有时无,原是没有肉身,灵体靠着某种邪术苟活,却并不虚弱,奇也怪也!
流矢划过天际,仓睚若有所感抬头,以为是闹了矛盾的大妖约战,并未放在心上,只问:“你们真在这处见过她?”
几个人修齐齐颔首,“家主修为不凡,我们追不上。”
“真不让妖省心。”
仓睚哼哼两声,说:“看我把她捉出来。”
小妖问:“要再多喊些妖来吗?”
仓睚自信道:“我一人足矣!”
他从容地走向那片矮树丛,并不觉得北海有谁能伤他。
秦瑜原本紧随黑龙,可一眨眼,黑龙失去踪迹,这不应当,她在原地推演片刻,才找到那怨气织就的**地,立刻走入。
沿途都是些修士尸体,人妖皆有,还很新鲜,她隐隐听到打斗声,快步行去。
不远处,一人一妖斗得激烈。
那人强势地拦住黑龙去路,黑红道袍翻覆间,数道灵诀击出,面上满覆寒霜,眉心被罡风刮出一道血口,有种死气沉沉的瑰丽。
秦瑜愣住:“家主?”
姜邑一心与黑龙争斗,也不知战了多久,身手稍显迟钝,已有疲态,却是过于亢奋,眼刀子刮得人胆寒。
黑龙心黑手狠,虚晃一招,利爪趋近她天灵盖,却明显迟疑了一瞬,战况瞬息万变,也正这瞬,它被姜邑一道灵诀打中,秦瑜也寻到机会补刀。
两人乘胜追击,不多时将他压制。
秦瑜看了眼远处死尸:“家主来北海,是为了追杀这群邪修?”
姜邑“嗯”了一声,道:“暂不回去。”
秦瑜看着她,只觉得这些时日,她变了许多。
“其实那一日,家主自浮岚峰而来,给我指路,是故意放走我们,对不对?”
秦瑜越想,越觉得姜邑是知情者,她道:“您早就在查恶魂之事,发现了端倪,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事发如此之快。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曾以为能保所有人——”
姜邑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我现在认识到自己的错。”
秦瑜浑身发冷,竟不敢直视她这模样,低头,只见黑龙喘息着,沉静地掀开了眼皮,她心头忽而涌上不安。
仓睚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哇,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咦,这些尸体怎么回事?!”
*
燕白还未走出北海,便察觉有条小尾巴。
“出来。”她说。
沈奚云不情不愿走出来。
燕白无奈扶额,说:“你回去。”
“我不。”
沈奚云固执道:“我也能做事,那妖道不可信!”
燕白也不愿信,但更不愿冒险。
沈奚云道:“我本事不强,留在这里做什么?只会碍事。”
燕白思索片刻,才道:“师姐向来思虑周全,应当向月陵求助了。”
沈奚云瞪大眼,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模样。
燕白又道:“月陵虽自顾不暇,但也肯定会派人来。所以你要留在这里,如若可以,我们需要人修帮助。”
“说得好似你不是人……”
沈奚云咕哝着,燕白笑而不语。
但她这一说,沈奚云想通了,她来北海最早,也最清楚内情,那么等月陵来人,合作一事要她来推动。
她下意识要寻求旁人意见,却发觉师兄师姐都不在。
这次真要自己拿主意了。
当沈奚云发现没靠山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随心所欲,思虑太少。
“好,我留下,一定把这事办好。”
燕白笑着颔首,看她一鼓作气折返,也转身走自己那条路。
夜色冥冥,两道星芒飞驰向天际,待到破晓将近,眼前已不是茫茫的海水,深冬飞雪飘散原野上,铅灰天幕下皑皑一片白。
寒风在耳畔尖啸,狂猛地吹开雪絮,铺在面颊上有种刺痛,偶有呜呜声从远处传来,更添了一副诡谲阴寒。
可是等到天光大亮,视野变得纯白无垢,风仍刮着,仿佛吹拂了千年万年。
晴光映霜雪,万里落银芒。
燕白踩在厚重的雪层上,她一走,身后连个脚印都见不着,全被这飘雪遮盖。
传闻中,自打灵渊浮去天之极,雪域便成鬼修地盘。这洁净美丽的雪原,恶劣到生灵难以忍受,而灵渊所在之地,后来被叫做“通天堑”。
燕白好奇问:“听闻通天堑中,总会有奇异的声音。”
莫风月一袭纯白道袍,与她一般无二,站在这茫茫大雪中,仿佛立刻要飘飖而去,闻言道:“能听到凡间的声音。”
“如此神奇?”
莫风月虽冷着脸,只是习惯这副姿态,如今格外好说话,有问必答:“人间万籁,皆在其中。你若感兴趣,我带你去。”
燕白笑说:“那我日后定要去的。”
莫风月勾起浅笑,不动声色往她身边粘过去。
燕白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试想一个幼童,被困于通天堑数百年,听着世间万籁,经年孤寂,偏偏不得清净,如此学会了一切。纵使悟道,焉是真道?
空寂的原野传来一阵嚎哭。
燕□□神一震,走了这小半日,可算遇着一只鬼。
但等她稍稍靠近,又觉得冒昧。
只因那男鬼正在诉衷情,然而女鬼好似无动于衷。
男鬼道:“你眼睛真好看。”
女鬼把眼珠子抠下来,不耐烦道:“滚远点,别来纠缠我。”
男鬼怔愣过后,道:“你真特别,我要怎么才能打动你?”
女鬼忍无可忍:“你是个穷鬼,还不讨喜,只会死缠烂打,鬼都不理你。”
燕白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男鬼继续道:“你是不是在碎金待久了,怎么和那些魆鬼一个样?”
女鬼幽幽道:“要来做客么?”
男鬼笑意消失,像是听到极为可怕的事,那点心动荡然无存,转身就跑。
女鬼见他跑,也趁机抽身,跑得比他还快。
男鬼转头转上燕白,他眼珠发绿:“人修!”
燕白:“请问——”
话未出口,男鬼有如看到猎物般激动,一声尖啸,地下另又钻出几只恶鬼。
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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