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依旧暗沉，寒风带着点点霜雪飘进书房，为书桌上卷轴和趴在桌前浅睡的青年覆上寒意。
青年眉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双眼，桌上卷轴密密麻麻的字眼映入眼帘。
周衡抬手摸了摸身上已霜雪冻得发硬的黑色外袍，意识瞬间回笼，眼神中的惺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常年不衰的冷静与锐利。
自从他这一世的父母骤然离世，他就时常梦到上一世在止妄寺手足相残的情景。
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周衡人世间种种情义不过是水中幻月，可这一世……
初雪点点落下，宣纸窗上透着柔和的白光，御书房内，周衡一身黑色华服，身姿挺拔，他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在回响。大臣们立于周衡身后，低着头，思绪沉浸在周衡缜密的话语中。
“陵江城的流民之乱与今年秋季粮食收成不佳有关，需周边大城开放粮仓来共同度过此次危机，此事，臣已传达消息至周边各城，并请太子殿下前往处理。”周衡总结道。
“好！”已年过半百的皇帝话语简单，但却如同闷雷在屋内回响，“周衡，流民饥荒问题是头等大事，这事你处理得比太子好。”
周衡听后，依旧面容冷峻，毫无波澜，目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后边的大臣们听完皇帝这话后，心猛地一颤，思绪纷纷，不少人甚至目光在皇帝欣喜的神色和周衡黑色的背影间流转。
“周衡，朕有话单独跟你说，其他人可以退下了。”皇帝毫不顾忌大臣们的面上无法压抑的震惊，沉声道。
“各位请。”说话者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何总管，他暗紫色长衣，面容清秀，身子修长，弓着腰，抬手作出了请的姿势。
直到看着何总管把最后一位大臣送入风雪中，皇帝把目光重新投向眼前长身玉立的俊美青年。
“阿衡，你知道我留你下来是为了什么吗？”皇帝特意改了称呼，平日里威严的语气里掺杂着少有的温柔。
周衡自然留意到称呼的变化，但他依旧不动神色，恭敬道：“不知。”
窗外雪势依旧，树枝上覆着一层白亮的冰渣，已不见枝丫原本躯干。
“这些年你刻苦的模样朕都看在眼里。”皇帝柔声道。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周衡道。
“你不仅仅是朕的臣子，还是朕的亲侄儿啊！五年前我把你从西北召回京城，就是怕你也如你父亲般永远离开朕，”皇帝皱起眉头，霎时间威严毕露，继续沉声道：“你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朕是你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你要给朕机会，让朕代你父亲好好照顾你才行啊！”
周衡意识到，他该对皇帝佯装关怀的试探有所表示了。
“谢谢您……”说罢，周衡低下头，漆黑的双眸却如潭水般深不见底，不见丝毫波动。御书房的地毯被雪照得发亮，平日里不被看见的如沟壑般的褶皱此刻清晰无比，其实这些沟壑从来都在。
“性格这一点上，你是真不像你父亲，你父亲嘴里的奇闻异事，可是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停的，”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遥远往事，威严淡去，柔声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你父母曾带你来宫里玩，当时你悄悄跑到了朕的宸极宫里，看到了一幅画，当时你说想要，那幅画叫什么来着？现在你还想要吗？要的话，朕就赐给你。”
这一世，儿时的周衡又看到了前世那幅厉鬼美人图，只是不过这次画中已没有狰狞的厉鬼，取而代之是一道把白衣美人劈开的裂痕。看上去，前世周衡离世后，他的侄儿和止妄寺的玄玑大师确实遵循了他的遗愿，把画撕了。
难道是前世影响了今生？儿时的周衡曾无比疑惑，但此刻的周衡已不需要疑惑了，一是，画已如他前世所求被撕开，二是，今生他可以与之诉说画背后故事的人也不在了。此刻的他不过是跟面前之人，演着以叔侄长辈之间关怀为名的君臣戏码罢了。
“当初臣……”周衡转念一想，又道，“当初我年少不懂事，不经通报跑去您的宸极宫确实不妥，自然不敢跟您索要物件。如今，时过境迁，昔日画作更是不适合再向您索要了。”
听完周衡的回答，皇帝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道：“既然你不要画，那朕总要给你别的东西。”
皇帝转头，瞧了一眼一旁的姿容出众的何总管，何总管见状默默低下头。
皇帝对周衡继续道：“阿衡这些年身边有无贴心人照顾你呢？”
“有的，我在王府从未被苛待过。”
“这偌大的京城，谁敢苛待你？你知道朕不是问你这个，太子大你五岁，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太子膝下已有三个孩子了，可你现在仗着自己相貌出众，就一直不把成家这事放在心上，你要朕如何放心？又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安心?”
“你在京城里可有喜欢的贵女？朕可替你下旨赐婚。”
“还未有喜欢的女子。”
“那可是有喜欢的男子？”皇帝话锋一转。
周衡英俊的脸庞故意透露出许久不见的错愕，嘴唇轻抿，漆黑的双眸泛起波澜。
“也未有……喜欢的男子”说罢，周衡语气复杂，表现得恰到好处，有被拆穿心事的惊慌，有初尝情爱之人的羞涩，还有作为臣子的内敛恭谨。
与其作为被动方不停被抽丝剥茧地试探，倒不如主动露出设计好的破绽，请君入瓮，周衡暗忖。
皇帝目光锐利，嘴角却有压不住的笑意，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所要之物，继续道：“喜欢男子也无妨，京城中多的是收男子为侍妾的人，京城中你若有喜欢的男子，你只管收了便是，有朕在，没人敢说你不是。”
周衡沉默不语，作出一副思量的模样。
恰巧，窗外树枝在落雪的积压下折断，“咔嚓”一声脆响传入殿中。
周衡仿佛被树枝掉落的声音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平日里沉着冷静的面孔难得露出天真的模样。
“看来确实有喜欢的人了，既然有喜欢的人，那就马上把他接进府吧，”皇帝继续打量着周衡，话锋一转，“可别像许逸飞那糊涂小子一样乱来。”
“您说的是。”周衡沉声道。
无尽的试探终于结束了。
从宫门出来时，雪已停，皇宫白茫茫一片，天空灰蒙蒙的，远方无数云雾在翻滚逼近，周衡静静伫立拱门前，面容冷峻如冰，随着寒气进入肺腑，御书房里交锋带来的浊气已消失殆尽。
周衡转头，看向一路相送的何总管，点头道：“何总管，谢谢您相送。”
“王爷您客气了。”何总管温柔回答，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方才殿内，陛下提到了许世子，想必陛下也是关心许世子的，我准备过些日子去止妄寺看看许世子。”说罢，周衡目光暗暗打量起何总管。
“许世子见到您，定会很欣喜。”何总管柔声回答，神色如常。
“您想和我一同前去止妄寺吗？”周衡补充道，“我可替你跟陛下说明缘由。”
何总管面露疑惑，道：“王爷说笑了，奴才身份低微，许世子的高枝奴才不敢高攀。”何总管默默低下了头。
周衡居高临下打量着何总管清秀的眉目，沉默了许久，又道：“何总管过谦了，况且您的身份本就不该低微。”
说罢，周衡抬脚踏出了宫门，也无心再看后头的何总管会浮出何种神色。
开始轮到周衡疑惑了，那原著里的真爱何离在哪里？主角太子身边姓何的人，只剩刚刚的何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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