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头做菜户一行已有二十余年,受雇于南城王府却不到半年,只因前一位供菜的菜户家中生变,这才轮到他顶上。
跟着老赵头走了一遭,宋岐灵这才知晓菜户的不易。
听老赵头说,菜户须得在天未亮时起身,到自家田里采摘最新鲜的蔬菜。瓜果需带露水摘下,再用湿布包裹以防蔫萎,而活鱼、活鸡等则现杀放血,装入竹笼或木桶。
接着便是运菜,老赵头为了省下运载费,索性靠一身气力拉车,因此每日都得出一身热汗。
“进了菜巷,便会遇到王府护卫。”老赵头低头摘下腰间的木牌,“你便拿出这个,递给那官老爷过目,接受他们掀框检查。”
宋岐灵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老赵头见状挠了挠头,“摘菜与装车一事还是我来,您若是觉得麻烦,推车亦交由我做……”
宋岐灵闻言笑着摇头道:“那哪儿成啊,若碰见个有心的,怕是会露马脚。”
二人对着菜地商议片刻,最终宋岐灵放弃了摘菜一事,只因出汗太多,面上的妆容遇水会融化。
“旁的便没什么了,将菜送进膳门,便交由账房清点,待清点完,帮着卸货便是。”老赵头抬头看了眼日头,继续道:“自然,给王府送菜的并非只有我一家菜户,近来府上的老太君大寿,定是要办宴席的,送菜须得多些,一日三四回也是有的。”
又交代了些琐碎事宜,老赵头这才惴惴不安地同宋岐灵作揖道别。
虽不知眼前这位打扮古怪的男人所为何意,可他到底是应下了这笔买卖,拿人银钱不好反悔,老赵头只好将疑问尽数吞下肚腹,学做一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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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落小院,请锁匠替大门装了只结实的铜锁,宋岐灵这才安心地回屋躺下。
本想趁着老太君的寿辰借顾连舟的名头混进王府,可褚岳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只得重新谋划。
借用菜户一职可提前进入王府,虽说只能在一方小院活动,可到底是踏足这方禁地了,若略施加些手段,将王府尽数逛一遍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此“逛”非彼“逛”。
翌日。
随老赵头一同前往王府角门,接受带刀侍卫的查验,宋岐灵乖顺地垂眉敛目,没有胡乱张望。
侍卫只盯着她看了两眼,很快便放了行。
顺着小路往里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处满是腥气的小院,宋岐灵站定,便听老赵头笑道:“萍娘,杀鱼啊。”
“是啊。”女人冷冰冰的话语声自前头传来,与其一并响起的,是沉闷的敲击声。
宋岐灵抬头,便见灶台后站着位头戴巾帽、腰系围裙的妇人,她手持菜刀,将活蹦乱跳的鲜鱼敲晕,而后动作利索地开始刮鳞,继而便是剖腹、掏内脏、去腥线。
老赵头将菜车停下,冲宋岐灵使眼色,二人便一同往下卸菜。
名唤“萍娘”的女人余光瞥见院子里的生面孔,处理鱼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宋岐灵,“怎的今日舍得请帮手了?”
老赵头头也不抬道:“乡下来的堂弟,闲着也是闲着,给他找些事情做。”
闻言,萍娘“嗯”了声,沉默着继续杀鱼,许久才道:“你的堂弟同你模样不像啊。”
“并非一母同胞所出,自然不像。”老赵头侧头看向宋岐灵,声音打着磕绊,“桂生他初来乍到,往后几日怕是须得萍娘您的照拂嘞。”
“哦?此话怎讲?”萍娘利落地剜去鱼鳃,腥红的鳃丝粘在指缝间,她甩了甩手,看向老赵头,“你不干了?”
老赵头放下菜筐,直起身来抹去额角的汗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家那位身体不大好,我须得告假回去照看,这不是忙不过来么……”
“你倒是个体贴的。”萍娘点头应道:“是该请个帮手。”
她看向宋岐灵,招呼道:“你叫桂生?”
宋岐灵抱起一颗白菜,闻言瓮声瓮气应了句。
这诨名是老赵头急中生智起的,倒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看模样是个踏实能干的。”说罢,萍娘垂眸继续对付砧板上的鱼。
这场简短而单调的寒暄就此告终。
学着老赵头卸菜,又将地面上的狼藉收拾一番,二人站在原地等人过来清点。
宋岐灵便趁着这空荡打量起四周的景致来。
这处膳房位于王府的东北角,青砖灰瓦的连排矮房,看起来颇为破落。
他们方才推车进来时路过一间堆满木柴的院子应为柴炭院,眼下所在的这间则是净菜棚,再扭头往后看去,屋顶冒着炊烟的,应当就是王府的灶屋。
因着腌臜杂乱的缘故,这处菜棚并没有内宅之人踏足。
思绪弥散间,一只身形圆滚的狸奴闯入视线,这贪吃的生灵,循着鱼腥气摸进了菜棚,绕过地面暗红交错的血水,踩着盛放鲜鱼的木桶,伸头往里探。
眼看着那毛茸茸的白色猫爪往里勾去,宋岐灵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
萍娘沉默着、继续剖她的鱼,血水自砧板流下,顺着水槽往石板地面淌去。
狸奴得了手,叼着巴掌长的草鱼得意地撤退。
“诶哟,偷鱼的。”宋岐灵惊呼出声,在老赵头惊异的目光中追着那只猫一并钻进了草丛。
萍娘掀眼看去,目光在狸奴黑白交错的毛色上扫过,“那是膳房总管养的‘财哥儿’?”
老赵头已然看得汗流浃背,他立在原地搓着衣角,追也不是,等也不是,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这里可是王府!
那位若是伤了狸奴闯出祸来,叫上头知晓了,他怕是会受到牵连,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着秤房管事携一干人等缓步走来,老赵头硬着头皮往前相迎。
余光倏地瞥见宋岐灵的身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老哥,叫那偷鱼贼跑了。”她咧嘴露出一抹憨笑,“我瞧它膘肥体壮的,不成想跑得还挺快,连根毛都没碰着。”
闻言,老赵头长长地松了口气,低声道:“那是膳房的镇宅兽,可惹不得,你以后碰见了可万万不能去抓。”
“啊,竟是这般。”宋岐灵佯作懊恼地搔了把后脑勺,“我记下了。”
说话间,秤房管事已行至跟前。
对着菜架核对一番,登记入册,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众人这才散开。
推着空车原路返回,宋岐灵已失去耐性,借故先行一步,回到湖石巷的住所,取来朱砂笔墨,画符起阵。
直待日上三竿,腹中饥焰中烧,法阵方成。宋岐灵抬手抹去鬓角的汗珠,余光瞥见一手背的土黄,忍不住嘴角微抽。
这易容膏也忒不防水了。
心中腹诽着,她转身往榻上躺去,闭眼凝神,口中轻念法咒。
只觉漆黑的视野陡然一亮,入目所及,一根带有倒刺的细长粉舌不厌其烦地、疯狂地舔舐着蓬松的毛发。
与猫共享视角的宋岐灵:“……”
吃饱喝足,这只小狸奴正窝在干爽的草地间,沉浸于梳理毛发。
耐心等了片刻,便见这肥猫收了舌头,“哼哧”一声,缓缓闭上双眼。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对了,狸奴的作息如何来着?
宋岐翻身坐起,颇为苦恼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扭头看向窗外。
日光毫无阻碍地穿过窗户,打在屋心的砖石之上,明亮得近乎刺眼。
宋岐灵眯了眯双眼,决定出去寻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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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用了碗汤面,宋岐灵又重新躺回榻上。
这回那只狸奴倒是不睡了,正沿着石子路缓缓踱步,见到路旁的蝴蝶,便停下脚步,默默蓄力,继而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出!
扑了个空。
随着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视角,宋岐灵切身体会了一番何为捕猎,何为辗转腾挪,何为……晕眩。
也许借猫眼窥探王府并非最佳选择,她眼下已然有些后悔了。
伴随着一阵“咪咪喵喵”之声,低矮有限的视野内,赫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宋岐灵心头一紧。
猫爪骤然停下,粉色的鼻头翳动两下,忽听那人轻笑一声,颀长的身影在不远处蹲下,冲它伸出手,口中不时发出“嘬嘬”之声。
许是熟悉此人的气味,这只狸奴并未逃开,反倒踩着碎步走上前去,歪着毛茸茸的脑袋在这人腿边蹭来蹭去。
“哈,小肥猫。”男人清朗的声线维持了不过须臾,下一瞬便挤着嗓子,发出怪异的动静来,“饿不饿呀,我这儿有肉干唷……”
宋岐灵心情复杂地看着视野逐渐升高,金线绣成的繁复花纹就在脖颈旁,彰显着男子不同寻常的身份。
“搭乘”着此人,狸奴的视野陡然开阔,周遭的建筑与石子路亦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道路尽头,一座鎏金顶凉亭矗立在池塘之上,周围皆为怪石嶙峋的假山石,一看便知造价非凡。
亭下坐了三人,一队作仆役打扮的人静静立在一旁。
宋岐灵屏住呼吸,忽见一人冲这边招手,大声唤道:“观砚,快来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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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锁梧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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