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蒋：去哪儿了？】
【陈蒋：位置！！】
集训营就像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岛，看似独立自由，不必讨好权势，但蚂蚁和大象终究无法席地而坐，特别是触及大象利益的时候。
直到在教学楼下遇到等候多时的Jason，陈蒋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解铃人。
一身烂帐的人，居然还为别人伤春悲秋。他听着烂泥地里响起的蛙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手机震了两下，赫飞终于回复了。
【赫飞：天台。】
【赫飞：你要过来吗？】
为自己的处境叹了口气，陈蒋飞速回复道：
【别乱动，在那里等我。】
然后匆匆摁灭了手机。
Jason又穿回那件蓝白相间的训练服，常年的磨损，袖口处已经破了洞。他踱着步走过来，开场白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没关系，集训营不限制用手机，只要不带到训练中就行。”
陈蒋却没了初见时的青涩和惶恐，鞠躬问，“教练，比赛日期定了吗？”
“没有。”Jason和他面对面，眼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我知道你们在乎比赛，至于时间嘛，可以是今天，也可以是明天，甚至是后天，在这里没什么规矩。”
好一句没规矩，陈蒋忽然想起入营第一天，老狐狸让他穿上红衣服，走进蓝色队伍的场景。这是要重演一遍吗？
他强装镇定的问，“你想说什么？”
Jason 笑得很悠闲，“陈蒋，我知道私下你们喜欢把这里叫万恶地，说得没错。同样是受伤，林凯杰一点小伤要退出，你缝了六针却可以视而不见，什么看得见，看见些什么，在这里，我说的算。”
这气氛诡异的让人害怕，不像是父亲对孩子般没有隔阂的打骂，也不像教练对球员一般痛心疾首的训话，而更像是一个上位者，在把玩一只宠物，想要把杂乱无章的毛捋顺。
Jason 继续说：“所以赫飞拿着带血的别针来威胁我时，我想让他立刻滚蛋。但我是个惜才的人，我知道他走了，蓝队就散了，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不用老狐狸废话，陈蒋明白，在这里Jason是当之无愧的话事人。但万恶地终究不是法｜外之地，没规矩也只是暂时的。
陈蒋不想再绕圈子，直接发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沉默了几秒钟，Jason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赫飞不会把我的把柄告诉任何人，如果没有那封举报信，大家可以在这里相安无事的共度30天，精英赛一结束，就各回各家。但现在调查组想了解情况，老王又不愿承担责任，想把事情闹大，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提前出手，把能威胁到我的人和事消灭掉。”
陈蒋的脸色极难看，他努力压着呼吸，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恐惧，“所以你想把赫飞赶出集训营？”
“我没办法，在场的人都看到你受伤了，这种事遮掩不过去，其实只要老王承认体罚学员，随便写个检讨，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Jason期待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又开口，“再或许......你出面认下错误。”
“我？”
陈蒋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从受害者，变成了过错方。
他的拳头攥的很紧，指骨处已经变成白色，黑暗里能反出光。
Jason还试图说服他，“只要你和调查组说，伤是你自己不慎造成的，赫飞不用走，比赛照旧，皆大欢喜。”
荒唐吗？明明自己是受害者。
陈蒋有一瞬间觉得这暗夜无边，聒噪的蛙鸣，铺满灰尘的灯光，球场上的欢声笑语，无一不让他窒息。
他不相信白的能变成黑的，就算是再黑的夜，他也要劈开试试。
不知过了多久，他固执的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我不认。”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Jason劝说道，“一场游戏而已，受伤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这时候你就不能站位高一点，以大局为重，认个错而已，何必要执拗的与所有人为敌。”
所有人？你们都是正义的大多数，是大局为重的崇高者，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而我就要成为跳下悬崖的牺牲者。
凭什么？因为受伤的不是你们，受委屈的不是你们，被推到悬崖峭壁的也不是你们。
陈蒋咬紧牙关，努力调整着呼吸，致密的压抑感一点点褪去，伴随而来的是少年的骄傲和倔强。
“我不认，我是受害者。”
大象再强也不能歪曲事实。
手机再一次响起。
【赫飞：我在等你，快到了吗？】
陈蒋快速回复。
【再等等，路太黑，耽误几分钟。】
“是要去天台吗？”老狐狸望向楼顶，终于露出尾巴。“我说过，总要有人认，对于我来说是谁不重要。”
陈蒋停住手里的动作，那个瞬间，他忽然明白所谓强弱，比的不只是力量，还有暴露出来的弱点和顾虑。
有了在乎的人，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无畏。
赫飞的电话打进来，一瞬间的茫然过后，陈蒋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人很开心，语气里带着些笨拙的青涩，他忽然想起车站表白的那个晚上，一样的幼稚和无聊。
“陈蒋，楼梯的灯坏了，这里年久失修，楼梯板比食堂椅子晃的还凶，师兄帮你数好了，17个台阶，你爬上来时小心点。”
“哎哎哎！你别挂电话，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我帮你数着……”
1、2、3、4……
这人真无聊！
训练场上的欢呼声昭示着一场胜利的到来。
陈蒋在一片眩晕中闭上眼睛，忍了好久，才把那种无力感消化掉，对Jason开口，“我认了。”
*
吱呀一声，天台上那扇破旧的铁门被打开了。
看到林竞文出现在眼前时，赫飞有一瞬间的茫然，表情从期待逐渐变得冷淡。几秒钟后，他给陈蒋发了一条信息。
【赫飞：先回去，别过来了。】
林竞文踱步到关二爷面前，拿起桌上的啤酒罐，慢条斯理的洒在地上，“要不是Jason提起来，还真是想不到集训营里会藏着这么个乌托邦。”
乌托邦？！赫飞莫名很喜欢这个词，他跟着母亲长大，随着她的生意，辗转过三个城市，在以往的18年里，他始终觉得那个充满理想的地方，会随着时间和境遇而改变。
直到遇到陈蒋，他才发现，原来热爱可以让人变得纯粹。
义无反顾。
看到他半天没回话，林竞文追问，“你在等人？”
赫飞捡起地上的空饮料瓶，扔进垃圾桶里，笑着回，“在等你。”
哈哈哈哈，林竞文笑了半天。
“赫大队长别乱说。”他踩扁一个易拉罐，发出嘎吱声，“在这儿搞基，可比你喝酒、藏违禁药、潜入办公室盗窃这些罪名大得多。”
赫飞满意的点点头，“知道就离我远点，否则我哪天心情不好，就当众把你扑倒，我一向不怕丢人，也输得起，这破比赛我根本不在乎。”
作为老对手，林竞文当然知道赫大队长的狠戾，他吸了吸鼻子，说：“所以我才来给你通风报信，Jason想让我来搞你，可我没那么蠢，把你搞走了，知道内情的人就剩我一个了。”
林竞文低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指间，“我懂，在蚂蚁的世界我们是对手，但对付大象，我们是朋友。”
“算你聪明。”
赫飞不想再和林竞文闲扯，拿出手机回拨陈蒋电话，对方已关机。
群里刚发了比赛通知，时间定为明早八点。
他跑回训练场，团建已经结束了。
人群散开，熙熙攘攘的往宿舍走。
被虚晃过一枪，这次的比赛通知，没有激起队员热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麻木。
赫飞在人群里一把薅过吕骁，焦急的问，“陈蒋呢？”
屁大点儿地方，这俩人玩什么躲猫猫，吕骁抬高调门儿喊：“找你去了。”
赫飞转头顺着人群往寝室跑，一路上撞到好几个人，他拍着肩膀说，“抱歉，哥们儿。”
宿舍的门没锁，进门时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赫飞直接推门进去，一屁股坐在马桶盖子上。
这一晚，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白色的浴帘遮住了视线，水声停了几秒，只能听到自己飞奔后的急喘声。
淋浴再次打开。
赫飞语无伦次的开了口，“陈蒋，你没生气吧，我一直在天台等你，后来林竞文来了，我才发信息让你回来，对不起。”
“其实我没那么在乎精英赛，也不像你那么执着于打棒球，我没想好能带你走多远，就强行拉你入伙，对不起。”
“我以前没想那么多，想要你就抢了，喜欢你就表白，说到底，这里对我而言就是一场游戏，可它却是你实现梦想的重要一步，所以对不起。”
“原来我想赢，只是因为逆反，Jason越不看好我，我越要打他的脸，现在我还想赢，想和你一起赢……”
水声再次停止，赫飞的话也戛然而止。
浴帘后的人沉默了许久，赫飞在脑海里勾勒着他的表情，可能是感动的，也可能是愤怒的，或许还伴着嫌弃。
但当陈蒋带着鼻音沙哑的开口时，他竟然感受到一丝委屈。
“衣服递给我。”
赫飞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陈蒋第一天来到集训营。
那天他狼狈的坐在场边，单手扯掉红色队服。眼底的委屈和不甘一闪而过，只停留了一秒。
他觉得陈蒋这个人很像一根碳纤维的球棒，强度高，又有韧性，再硬的球都能打回去，唯独不耐磨，受不得钝刀矬面。
是什么让少年委屈？
被碾碎了骄傲吗？
“发什么呆？”见外面的人没有动静，一只手从浴帘上方伸出来。
“哦。”赫飞回过神来，把干净的浴巾和衣服递过去，“有人欺负你？”
“除了你，没人这么欠。”陈蒋潦草的擦了几下，身上裹着潮气走出来，眼底红的吓人。
赫飞一脸疑惑，“你哭了？”
“滚蛋。”陈蒋揉着发红的眼睛靠近，揪起他的衣领，说：“明天要是敢输，我弄死你。”
Jason说的对，此时此地，他们能决定的，只有场上的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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