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蒋不记得怎么下的飞机，怎么去的医院。赶到时，天边已经微亮，太阳要出来了。
赵医生守在床边，很安静，和他电话里的语气一样。病床上的小凯看着很虚弱，人却很清醒。
见到陈蒋时，他笑了，或许已经说尽道别的话，只差最后一个......
没错过就好。
陈蒋不擅长告别，心里有再多不舍，也只会在分别后的某个夜里，躲在被窝里哭。面对当下，他总是异常冷静。
比如13岁离家时，在机场只是和蒋琳挥了挥手，每次与赫飞道别，也只是躲在远处茫然的看着。
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陈蒋走过去握住小凯的手，他的手有些浮肿，也有些僵硬。陈蒋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他又必须说点什么，因为有些事，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有些埋藏在心里的话，必须当下出口。
那就像比赛一样谢幕吧。
致谢裁判，致谢对手，致谢场地，致谢队友。
陈蒋低头鞠躬，说，“林凯杰，谢谢你陪我长大。”
这是他对小凯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凯又对他说了一段话。
之后，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抢救，很多人与他擦肩，在他眼前晃动，他只是僵硬的站着不动，直到赫飞从身后抱住他，半拖半拽的把人带出房间，他不敢相信，这是一次不会再见面的道别。
原来生命的尽头，是逝者的坦然和生者的慌乱。
赵医生留在病房里帮忙，楼道里熟悉的身影不多，陈世远和Fiona在，易总和高助理也在，小凯没有其他亲人，这似乎已是全部。
陈蒋靠在墙边，想喝冰水，也很想透口气，赫飞拉开楼道尽头的小窗户，搂着脖子，把人带过去。
喝光一瓶冰水，陈蒋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小凯的运气一向不好，可好好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鲜活的生命那么多，就小凯该死吗？
老天爷，你真会挑！！
“喝水。”赫飞站在身后，轻拍他的后背，递过一瓶水。
陈蒋没接水，转身咬住他的肩膀。
赫飞忍着疼，没出声，也没敢躲。过了十几秒，陈蒋松开嘴，顶着他肩膀哭，带着温度的眼泪不断涌出来，打湿衣服，晕成一片。
陈蒋哭哑了嗓子，声音也在发颤，“队长，我太难受了。”
“我懂。”赫飞不断重复这句话。
又哭了好一阵，陈蒋带着懊悔抬头问他，“你说，如果我一直坐牛棚，谭星雨会不会还是先发？”
赫飞知道他在想什么，抱紧他没接话。
陈蒋又问，“如果他一直耀眼，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闹剧？”
不想他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责，赫飞抱着他的头，怒意中夹杂着心疼，大声对他说，“这和你没关系。”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陈蒋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可以不先发，不赢什么比赛，一直趴在谷底也没关系，我只想让小凯回来，只要他回来......”
赫飞打断他，“别说了，陈蒋，这和你没关系。总有人要赢的，没有人能一直耀眼，就像......总有人要离开一样。”
说到最后，赫飞也哽咽了。
小凯真的走了。
赵医生打来电话，让赫飞和陈蒋去家里收拾东西。
赫飞不想带陈蒋一起去，那个充斥着小凯气息的房间，一定会让陈蒋崩溃痛哭，但他又不确定能把陈蒋放在哪里，交给谁？
放在哪里都不放心，交给谁都不可靠。
他就想把人装在包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还要蒙上眼睛，不让他看到任何绝望。
出租车上，不知是累了，还是想在梦里见到小凯，他竟然靠着赫飞睡着了，赫飞的手搭在他肩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
进屋前，赫飞故意用棒球帽盖住他的眼睛，牵着他往里走，走了几步后，在客厅里停下，轻声说，“乖，坐这里等我。”
陈蒋没反驳，机械式的服从命令，坐在那个他不用眼睛，也能感受出来的懒人沙发上。
他对这个房间太熟悉了。
柠檬味道的洗涤剂，赵医生每次擦地都会用，茶几上燃过香，烧尽后还留着淡淡的木质调。抬手能摸到落地灯的开关绳，拉了两下，发出哒哒的响声。
他向一侧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
清风拂过，陈蒋嗅到了空气里甜腻的奶油味。
忽然开口问，“队长，冰箱里有蛋糕吗？我想尝尝。”
赫飞怔愣一瞬，立刻走进厨房，冰箱里有吃剩的蛋糕，看样子已经放了几天，他不敢随便让陈蒋吃，先挖了块奶油尝尝，确认没问题，又挖了一口塞进陈蒋嘴里。
甜食总能让人开心。赫飞问他，“好吃吗？”
“好吃。”陈蒋麻木的笑了一下，赫飞走开后，他对着空气说，“生日快乐。”
按照赵医生发来的清单，赫飞很快找好了小凯的衣服、鞋袜、帽子和喜欢的书，原来人能带走的只有一张清单。
懒人沙发好像长出了筋骨，陈蒋坐姿板正，一动不动。
快要离开时，他再次开口，“书架第二层那颗球，小凯喜欢，带走吧！”
赫飞收起来说，“好。”
“冰箱门上那张合影，也带走吧。”陈蒋语气平静的吓人。
看到是一张两人比赛中的合照，赫飞顿了一下说，“留下当纪念吧。”
“不用，我记得住。”
整理好一切，赫飞牵着人从屋里出来，直到出了小区，才摘下他头上的帽子，猛的见到光，双眼被刺痛，赫飞赶忙伸手捂住。
陈蒋开玩笑似得问他，“你是怕我瞎了，没人要吗？”
赫飞顺着说，“对啊，球员最值钱的就是眼睛，伤一次，贬值一次，所以别总哭了。”
“晚上陪我去夜跑？”
“好。”
“还想去凌河里游泳。”
“好，我陪你。”
处理完小凯的事情，天已经黑了。
作为医生，老赵见惯了生死，全程冷静而克制，但他们明白，平静过后汹涌的情绪总会袭来，越压抑，越澎湃。
送赵医生回家时，他一直抚摸着那枚戒指，每个人都明白，在那个房间里，在不为人知的黑夜，悲伤一定会来，只是没人能再陪他。
那一夜，陈蒋在凌河边不知跑了多久，眼泪流干了无数次，赫飞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一直跟在身后，他跑他也跑，他停他也停。
小凯用他的方式留给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直到生命尽头他依然笑着说：
“陈蒋，我真是太幸运了，我本来出生就该死的，竟然活到了20岁，我以为要在福利院长大了，却遇到陈教练这么好的人，还和你成了朋友，本以为只能赖着你，靠友情度过少年阶段，命好遇上赵哥，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又住进做梦都不敢想的家，陈蒋，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笔不小的存款，算了，老赵不缺钱，都留给你吧，谁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这世上有太多自命不凡的人，也有太多运气好的人，每个人都在追求巅峰，只有小凯想平坦过完一生。
可命运就是这样，求上得中，求中得下。
求而不得才是常态。
草芥一生，青春皆为疯响。
小凯，我也不会撒手，你愿意回来吗？
好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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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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