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知夏

*

郁夏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等裴洺川来接。

十分钟前,她刚给他打过电话,拜托他来接她。

走在不平的石砖上,行李箱格外难拖。

郁夏拽着行李箱拉杆,将卡在凹陷里的行李箱提起来,重重放在地上,继续前行。

虽然难走,这条路还是很快到了尽头。

出了小区门,将行李箱立好,郁夏坐到石凳上。

其实郁夏知道的,李琛家离裴洺川家近,却离她家很远,裴洺川要过来,没那么快。

但她还是早早出来等了。

路边的汽车尾气味道难闻,飘散在空中,马路上的尘土尤其夸张,汽车所过之处,其后都是灰色的。

半小时后,裴洺川赶到。

开车的时候,他就眼尖看到了郁夏,想着她方才打电话给他时,语气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他很快在路边停了车,跑过来接她。

“郁夏。”

听着那声呼唤,郁夏本想收回落在斜前方香樟树上的视线。

忽而瞥到什么,她定定盯着那褐色的树皮瞧。

几粒稀疏白点自上而下斜飘下来,打在深色的背景之上更加显眼。

裴洺川走到她身前,挡住郁夏视野中香樟树的树干。

他一手拉住行李箱拉杆,垂头看她,“郁夏,怎么了?”

郁夏视线放空来,忽而思绪飘远,顾不上回应裴洺川,想起了前几天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梦里,灾难的前奏,便是下雪。

雪花稀稀疏疏,却像是痛苦来临前的探路者,平静而又诡秘。

一瞬心脏像是踩空一脚,郁夏涌起强烈的不安情绪。

“郁夏!”

“郁夏?”

好半天,郁夏才听到裴洺川的声音。

飘忽的目光不定,她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视线才有了焦点。

找着了依靠,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心底的恐惧却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有一堆话堵在胸口想要说,郁夏却发现不知从何谈起,最后,只化作短短一句。

“裴洺川,下雪了。”

……

“下雪了,下雪了!”

“我丢,今年居然下雪了,安泽多久没下过雪了啊,还是在年后下的,够稀奇的。”

郁从书在人群中穿梭,全然没有注意到天边不知何时落下的雪。

直到一个小孩欢呼雀跃地跑出来,嘴里不停喊着“下雪喽”,不小心撞了郁从书一下,郁从书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穿着病号服的小孩,随即望了望天。

天色苍茫,雪粒比之方才大了不少,淋在郁从书的脸上,很快化成水珠。

郁从书早没了小孩面对下雪天时的兴奋,只抹了抹脸上的融雪,继续往医院里走。

……

徐汝坐在床边,看到郁从书进来,赶忙问,“从书,夏夏那边怎么样,说好了吗,她有没有发现什么?”

郁从书看着她身后窗外愈来愈大的雪,道:“外面下雪了。”

徐汝回头瞥了一眼,“下雪有什么好看的。”

“从书,夏夏那边怎么样了?”

郁从书趁她回头的时候抹了一下眼睛,“说过了。”

“她发现没?”

“夏夏没说,也没多问。”郁从书虽然嘴上这样回答着,却也打心底里知道,郁夏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疑惑,就从前段时间她不停地问,外婆在哪,外婆情况怎么样就可以看出来。

她今天没发脾气,直接答应了自己去学校,郁从书明白,只是郁夏乖,不想给他们添太多麻烦,所以在他抛出那样一个略显蹩脚的理由出去,她也只是嗯了一声。

又或者说郁夏一向很懂事听话,除了高考选专业犟过一回,很少跟家里顶嘴,发生冲撞。

郁从书垂头叹了口气,终究是忍不住了,“为什么不告诉夏夏呢?”

“夏夏可是你的亲女儿,她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徐汝眉头一拧,想也没想,“就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亲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让她为我担心难过么?癌症,脑癌,恶性的,住院这么久以来,除了掉头发,消瘦,我也没觉得我身体状况在变好,我……说白了,就是一个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人,何必……”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一直瞒着夏夏,不见她,躲着她,等到,等到……”郁从书提高音量吼回去,说到这里却哽咽住,有些难以开口,嘴唇打颤,“那一天,你让夏夏怎么面对,那时候,你觉得她不会更难过吗?难过你一个母亲,什么事情都瞒着她,不告诉她。”

徐汝听完,还想争辩,眼泪却刷地一下从脸上下来了,像是被泪水即刻封住了声音。

她盯着郁从书,说不出话,最后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一样低垂下头,没过一会双手抬起来,撑在太阳穴两边。

寒假期间,徐汝一直在住院接受治疗。

大年初二那天,郁夏前脚刚出去,徐琳便觉着郁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气上头,想要冲上前继续说教,却被身后的徐汝狠狠拉住阻止,“够了……”

“好了。”

“小孩不能惯!”徐琳是个有自己主见的,脾气上来,哪听得进徐汝的话,二话不说想要甩开她的手,追上前。

可徐汝抓的紧,徐琳奋力几下才挣脱,刚想夺门而出,室内响起一声闷重的“咚”声。

徐琳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着倒地不省人事的徐汝,霎时间傻了,站在原地六神无主,直到郁从书回来,拨打120,救护车来拉走徐汝。

虽然早前徐汝便向徐琳透露过自己最近身体不好,生病了的事情,但也是那天,徐琳才知道徐汝得的是癌症。

徐琳在医院走廊里哭成泪人,想打电话往家里说,被郁从书及时发现,他犹豫片刻,还是阻止了她,同徐琳说,要不等徐汝醒来,问问她自己的意见。

徐汝最终当然没有答应。

徐琳不得已答应,但自那以后,她便成日奔波,跑上跑下地给徐汝找名医,挂号,寻求诊疗方法。

徐汝本来早就对自己的病不抱希望,也就是为了徐琳心安,她才听话地接受了一整个寒假的折腾。

直到昨天,徐琳兴冲冲跑来告诉徐汝,她又听说有特效药了,或许这次能有用。

徐汝叹气,这才将自己心底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知徐琳。说她早就不想治疗了,快开学了,她得回到正常的生活,回学校,去当她的徐老师,回家,当她的徐妈妈,郁太太。

再说了,她们家虽然从前富足,但也挨不住一个癌症对家庭的打击,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那些意义不大的昂贵特效药了。

“钱,不就是钱吗,一个死物,跟活命相比,算个屁,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治好了。”

徐琳情绪激动,锲而不舍地劝了好久。

徐汝听着,给徐琳擦了擦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一句,“我困了,要休息了,小琳你回家去吧,潇潇在家等着你呢。”

虽然徐汝没有把话说尽,徐琳却仿佛明白了,静静看着徐汝,不再大吼大叫,只是默默地流泪,眼泪似断线一般,又似打翻的纺锤,不尽且止不住。

夜深了,徐琳才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子走出去,轻声带上门,遂了徐汝的愿。

那是郁从书第一次见徐琳那样消沉。

今早他们本来办了出院,但才走到楼梯口,徐汝便止不住地呕吐,两人这才退了回来。

徐汝的病情以飞快的速度加重,这段时间,她的头痛犯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见此情状,郁从书一下紧张起来,跑过去,蹲在徐汝身边,“怎么了,头又痛了?”

徐汝闭着眼,不停地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活着……我当然想健健康康的活着……想看到夏夏长大。”

“那我们就接受治疗,昨天徐琳不是才说有特效药吗……我打电话,我这就打……”

徐汝拉住他的手,“不,别去了,没有用的,我们试过多少次了,郁从书,试过多少次了,钱跟流水一样花出去。我吃的哪里是药,是钱,是金子!”

“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只要你还想治疗,还想继续治疗,我们就治下去,去找名医,找最好的医生,手术吃药,都可以的!”

“可是我这是晚期,恶性的,这样不过是死赖着多活几天,这样活着很痛苦,郁从书!真的很痛苦!你知道吗,每次躺在那张床上,接受化疗的时候,我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难受一家人就要因为我而牺牲了,就要被我拖垮了。难受一家人连日子都过不好,就要陪我耗在病床旁边了,我虽然活着,但看到你们每天站在我床前,就算笑着,我也打心底里觉得,觉得你们每天就是在为我哭丧你知道吗?更何况……”徐汝揪着心口的领子,歪斜着头,肩膀耸起,“更何况夏夏呢?”

“你觉得我能忍心让她陪我熬吗,我能忍心看她陪我熬吗?”

“郁从书,你又舍得吗?”

蓝色窗帘被寒风吹起,卷起几片雪花,翻滚两圈。

郁从书看着徐汝,肩膀跌下去,沉默了好久,他也才道一句,“舍不得。”

“怎么可能舍得。”

徐汝抽了抽鼻子,缓声道:“从书,我不想在最后的阶段,为了争取多几天的生命,就把自己折腾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不想失去尊严,最后弄成一副只能在床上,靠着你们给我换尿袋,替我擦身子,给我喂流食的样子。”徐汝看着郁从书的眼睛,闪着泪花,眼神越来越坚定。

“你让我最后过几天正常的日子吧,好吗?”

“你就当我自私好了,行吗。”

……

“你就当我自私吧。”

*

安泽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雪停了,随即安泽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绵绵阴雨。

在这场阴雨结束不久后的一个晴天,郁夏照常来上班,林虞桢却将店门关上,拉着郁夏坐到沙发上,给她亲手泡了一杯桂花雨,告知她一个不幸的消息。

栖山咖啡店,她不打算做下去了。

同时也意味着,

她下学期的学费,即将面临着攒不够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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