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该去公司了。
她仿佛真能闻到他那碗热豆浆的香气,虽然她清楚这只是错觉。但这份温度还是,很让人舍不得。
再舍不得她也还是起身了。她已经知道桥第一天的运行测试没有什么大问题,到公司后还是仔细听了各项数据的监测报告。谨慎些总是好的。
况且万事开头难,接下来只要能保持住这个状态,桥的第一次试运行就算圆满成功。
不过考虑到她的心理状况,团队里不止一个成员建议她加快白天的播放速度。这很容易调整,除了会提早结束试运行以外对整体也不造成什么影响。
她反复拒绝,一起在同一个项目里工作十年的同事下属也就是关系很密切的朋友了,于是出于关心他们中还是反复有人提议。
最后李寒衣不得不拿出那个她本来不想说但此刻必须用上的理由:“不然你们以为我研发桥的理由是什么?”
此话一出也没人能再说些什么了,只好由着她去。
运行测试本身的目的就是尽快将这一段接近三十年的内容尽快过一遍,以便找出整个系统可能存在的问题,毕竟谁也没有时间真的把一个试运行做足这么久。
李寒衣在这十年里已经对其中所有的内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白天她不在家时,播放会按照定好的计划加速,她只挑了不多的几个时间节点,在她晚上回家时恢复正常的流速,以便她肉眼观察实际效果。
童年时光总是轻松快乐的,日复一日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看得出他人生的这一段过得很幸福,最无法克服的坎坷就是因为冬天没有鲜桃,生日蛋糕上的水果只能放黄桃罐头搭一点芒果凑数。
她在很多年前就学会怎么做出好吃的紫苏桃子姜,以及红茶腌桃、桃子露、各种蜜桃果茶,还有用桃子果酱做的果酱煎鸭胸,闲时看书无意在《山家清供》里读到的蟠桃饭也试过很多次。
只是这十年都没有再做过了。
其实她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天赋,那时候家里日常负责做饭的人也不是她。但她学这些他爱吃的东西时,不管菜谱多么稀奇古怪,倒总是很成功。
好吧,也不是一开始就都成功的。
主要还得归功于他不管李寒衣做出了什么东西都敢开开心心地往嘴里送,练习得久了,她总能做出点真正能入口的东西。
回忆起来真是一段痛苦与甜蜜交织的岁月,下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实在太痛苦,可和他一起成天窝在厨房庸庸碌碌度日又实在太幸福。
她也算悟性高活得明白清楚,那个时候就知道生活平平无奇无事发生是一种福气,所以那些日子她当时就过得很珍惜。
如今每天晚上回到家时看到他,她不免时时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这种错觉将她拉回到当年那种难以言喻的温馨气氛里。
她忍不住重新开始自己下厨,拌了紫苏桃子姜,腌了桃子露。
她在厨房,他在客厅和房间里来来去去,如处无人之境,路过什么也都像没路过一样,包括她。
要说最让她不习惯的事就是这一件了,明明从前多少人里他也能远远一眼看到她的。
但事已至此,她又能强求什么呢?能有这种朝夕相伴的错觉已经很好了。
在她对速度的调控下,男孩长大成少年的过程完全不可能不知不觉,桃子露里的□□糖还没来得及化完,他的进度条已经接近她当年最早认识他时的样子了。
平静的生活出现了一点波澜,进入青春期后少年人总归会有那么点叛逆。某一天他半夜起床,趁当时父母都睡着,掏出藏着带回家的小工具包。他把房间的几面墙摸了一个遍之后,挨个拆掉了排列成阵的记录捕捉点,边拆还边嘟嘟囔囔:“老妈也真是的,哪有小孩都这么大了房间里的照影还不拆的,又不是自己睡到半夜会摔下床的年纪了……”
随着捕捉点一个个被撬开,他的身影逐渐黯淡,最后一个捕捉点离开墙壁后,没开灯的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她真的对全部都很熟悉了,所以明白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记录的内容都很琐碎零散。
不过当年他和她聊起这件事时后悔得连连扼腕,连声说要是晚一天再拆就好了。
因为第二天他就在市里承办的体育文化节开幕式上遇到她。
这个体育节实际上是省级的文化活动,紧跟着举办的就是省运动会,市里因此特别重视,安排了好几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在开幕式上表演。
那一年他们都升入高一,但并不同校。
他那个学校在节目安排上老老实实,让三百个学生穿校服戴白手套在开幕式的操场上整整齐齐跳广播体操,真的很无聊。
他因为个子高些,长得平头正脸些,被老师安排在最前面领操。
李寒衣那个学校的节目正在下一个,他跳着广播体操的时候她就在场地最边上候场。
她们学校还算比较有创意,排了个十二花神舞,象征十二月令,也算和文化沾点边。
她扮的是三月桃花神,一身粉色长裙,额上点着化妆师用印章盖出来的流水线花钿,怀里抱着颜色鲜艳的道具假花,在烈日下被晒出满脑门汗,碎发全被汗水沾在脸上,样子算不得多潇洒。
而和她同样扮相的“桃花神”当天场上一共有三十个。一群同龄的小姑娘挤着站在一起,怀中抱着的塑料道具假桃花倒也三五成林。
在他那个位置正好隐隐绰绰能瞧见她皱着眉头站在稀稀落落的人工“桃花林”里。
“三百五十九个假花神里藏着一个真仙女,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他有点得意。
她第一次听时并不真的相信。
所以他后来后悔,“要是晚一天拆,你就能看到,我只见你一次,就总是想着你,想到晚上睡也睡不好。”
那个时候真是年纪小,浑身都是冲劲儿。
两个人的家不在一个区,就读的学校也隔得远。
他打那时候开始相信六人定律,两个陌生人之间通过六个人就可以建立联系。他这么一个一个打听过去,其实最后知道她名字时,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通过了几个人了。
终于,他在某天晚上逃掉最后一节自习,翻墙出去。
他狂奔两公里赶上最后一趟公交,又转了两班地铁,找到她的学校。成功踩着她放学的铃声,捧着一束花,趴在她下课出校门必经的一段围墙墙头上,然后笑得比六月的太阳还灿烂,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大声叫她的名字。
可能缘分总是这么奇怪。换一个人这么做李寒衣都未必会理他,但那天她冷不丁一抬眼发现墙头上趴着一个陌生的少年人而自己好巧不巧与他对视时,她已隐约预感到他们之间将有一段逃不脱的故事。
他那个时候的样子和开幕式那天的她一样,都算不得潇洒。
奔跑加翻墙自然要出满头的汗,利落的短发被汗一浸全都塌在头顶上,书包歪着坠在身后,校服拉链被扯开而他自己全然没有发现。
天大地大,圆月高悬,繁星闪烁,人流如织,他的心很小,装得下的事只有一件——她会不会收下他的花。
她自小长得漂亮,少女时出落得亭亭玉立,遇到过的追求不在少数,她的处理方式都是直接走掉。
但他的眼睛比星辰更亮,趴在墙头的样子有点儿可爱,她被他逗笑了。
然后她走过去,收敛笑容冷起脸,一手插兜,另一手伸出去,他艰难地从墙头把花束递到她手里。
她像提刀一样把花束倒提在手中,一扬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边有人起哄,而这个时候发现他“失踪”的父母和老师已经找疯了,慌乱中正忙着报警。
下一周的升旗仪式上他就站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两千字的检讨书。后来据他同校的朋友描述,他时任的班主任听着他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又满面春风大声朗读那封有一千五百字都在写她如何如何可爱的检讨时,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计划原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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