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中
周叁着几日忙前忙后，替晋王殿下调查关于四方馆的事情。昨日终于初有成效，今日便赶紧来禀报了。
还是上午，刚刚下早朝，晋王殿下的轿撵在大门口停下。
一众仆人在大门口严阵以待，周叁也不例外。
作为大管家，他打头站在最前面，看见晋王殿下的轿撵停下，就立马凑了上去。
晋王看上去心情不好。
本就严肃的气氛变得更严肃了，仆人们没一个敢抬头，都低眉顺眼当鸵鸟，期盼时间能快点过去。
周叁也立马发现不对立刻多了个心眼小心伺候。
等一切事情都安排妥了，周叁才敢跪到了晋王面前。
已经洗去一身风尘的晋王穿着常服，慵懒地坐在茶几边，他见周叁跪得端正，也不急着询问他，自顾自泡了壶茶。
周叁见晋王不急不慢，他也不好打断，规规矩矩地跪在一边。心里思绪万千，禀报的话已经在嘴里过了千遍万变，还是不放心，又打了几遍腹稿。
今日晋王心情不好，任谁都看得出来。
想必是早朝时又和皇帝起了争执，才引得他如此不快。
终于，晋王睥睨一眼眼下跪着的周叁，沉声道：“说，查得怎样。”
周叁毫不犹豫，回应道：“禀报殿下，已经都查清楚了。”
“那名女子虽住在四方馆，但却不是邵国人。她甚至不是和使团一起来的。小人仔细翻阅了他们使团的随行名单，里面没有这名女子。”
“嗯。”晋王淡淡。
“她似乎是那机关师张缇从外面带回来的人，独自住在一个院子里。小人询问了四方馆的几个护卫和丫鬟，没有人与她熟识。”
“是那张缇从哪带回来的？二人是何关系。”
“是...”周叁心下一横，“是从乐安坊。”
随即，四下一片沉默。
昏暗的晋王寝殿中，门窗紧闭，层层叠叠的纱帘遮蔽阳光，周叁不敢抬头看晋王的脸，他感觉快要喘不过气。
“乐安坊。”晋王一字一顿，似乎要把这三个字嚼烂。
“是...”周叁声音颤抖着。
“那女子曾经好像是乐安坊中的仆役，在一个多月前被张缇看中从乐安坊中买出。当时那管事的以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仆役，随手就卖了出去。”
周叁继续道：“小人听四方馆的一个丫鬟说，她曾见二人举止亲密。小人猜测，那个女子可能是张缇的女人。”
周叁将所有要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去，跪在地上连连喘气。他提心吊胆了两日，终于是禀报完了。至于晋王听到后的反应，周叁想，这就不是他该想的了。
晋王一向喜怒无常，周叁数次想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蹄子上，可见他根本拿不准晋王殿下的心思。如今他任务完成，再如何也不至于被惩罚。
他伏地跪拜像一只鹌鹑，可谁知上首的晋王非但没有生气，还淡淡一笑。
晋王嗓音低缓：“张缇的女人？”
他手中茶杯轻轻磕在茶几上，动作缓慢而优雅，“张缇的女人又如何？抢过来不就行了？”
周叁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晋王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他耳边一片轰鸣甚至快要听不清晋王在说什么。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晋王的脸。
惨白一片的脸上，红血丝遍布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上一片阴翳。周叁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觉得，现在的晋王就是一个疯子。
他早就疯了。
周叁回想晋王的一生，可能是在他幼年差点被饿死的那年，可是他与皇位失之交臂的那年，也可能是那个女人死去的那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还位高权重，轻易就能定夺旁人的生死。
幽幽檀香自香炉一卷一卷升起，烛火噼啪一声。
静谧的宽阔的寝殿中，晋王的声音悠悠响起，甚至还带着点回音。
“银锋。”
飒飒声划破空气，细微的窗棂开合声，随即，有人轻声落地。
“主人。”
银锋恭敬作揖。
“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他眼像一个深邃的漩涡，疯狂的情绪在潜滋暗长，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
银锋笔挺站立，似乎是没有察觉寝殿内紧张的氛围，他神色依旧冷淡。
“何人？”
他的语调没有情绪。
晋王不是为何突然轻声一笑，他补充道：“本王要杀，邵国张缇。”
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带着些说不清的感情，余音在寝殿里回响。
“是。”
银锋看上去并没有异样，他依旧神情淡淡，语调平缓。
“主人还有何吩咐？”银锋行一礼。
“无。”晋王启唇。
银锋动作敏捷，瞬间就消失了。
晋王看着银锋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一瞬，随后他看向一边还跪着的周叁。
周叁缩成一团，极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晋王扫视过去，看到周叁窝囊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他有些不耐烦地揉揉眉心，沉声：“抬起头。”
周叁依言抬头。
晋王道：“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去盯着银锋执行这次命令，务必杀了张缇。”
银锋办事晋王一向放心，几乎很少会有周叁和银锋一同执行任务的情况。但这次，晋王竟然要求周叁去和银锋一同执行任务。
难道是晋王不放心银锋？周叁猜想，但又立刻打消这个想法，银锋那个眼里只有主人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有二心？
周叁满腹疑窦，但他面上满口答应，说一定会圆满完成本次任务。
昏暗是室内沉闷压抑，让人快要喘不过气，周叁只想逃离。
他匆匆跪安，退出寝殿。
寝殿里，晋王手撑在桌子上，支着头，低低笑起来。
幽微烛光碎在他眼眸中，磅礴的情绪压抑在眼底，他像一条盘踞着吐信的毒蛇。
张缇？小小的蝼蚁罢了，他晋王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
三日后
那边形式紧迫已经要对张缇布杀局，但张缇这边却十分轻松。
这几日，晴朗的日子叫人心情好，巧娘子班中早早下了课。
张缇背着自己的箱子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
正值夜市，大街上酒旗招展，千千万万盏灯火亮起，一片盛世繁华景。
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头攒动。不停有马车从大街中央过，吱呀吱呀的车辙声烘托得气氛更加热闹。
张缇饥肠辘辘，大街上烟火气浓郁，街边的包子铺，糖水铺子，香气肆意，勾引着路边的行人。
她掂了掂手里的四文钱，还是决定买碗馄饨解解馋。
一家烟火气十足的馄饨铺子恰好就在眼前，老板正用竹抄捞起锅中煮熟的馄饨，浓浓的水汽升腾，将整个小小的铺子包围，看上去温馨又舒适。
她走上前，“老板，一碗馄饨。”
老板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张缇笑得灿烂，“好嘞，三文钱。”
他忙得不可开交，又转身对烧火的伙计吩咐道：“火再旺些。”
张缇递出手中的三文钱，可谁知却在此时被人截胡了。
一只暗红色窄袖的臂膀拦在她将要递出的手前。
清朗的男声道：“老板，我替她付了。”
张缇抬头一看，她道是谁，原来是赵朔小将军。
此时赵朔对她狡黠一笑。
张缇立马报之一笑，倾身行礼，却被赵朔拦住。
他摆手，不在意道：“何必搞这些虚礼。张先生来我这桌坐吧。”
张缇温和应答称是。
张缇跟在赵朔后面，他一身暗红色衣袍在人堆里也十分显眼，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随性不羁。
小铺子看着不大，但其实正好开在一条胡同前面，走进草棚子搭的席间，再往深处实则暗藏乾坤，一条死胡同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椅板凳，均是坐满了人。张缇心想，难怪刚刚那个老板看上去那么忙，看来是生意过于兴隆了。
她跟着赵朔一路走进了最深处，一个小角落里玄衣男子端坐自斟自酌。
玄衣男子见赵朔和张缇走来，放下酒杯，抬眼看过来。
不知怎的，张缇和他目光就对上了。
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沈晏均。
她合该想到的，赵朔与他关系好，一同出来吃饭也是理所应当。
张缇迅速移开了视线，她实际上是有些心虚的。上次沈晏均的质问还犹在耳畔，她时至今日还没想好怎么应付他。
可沈晏均却只是淡淡一瞥，对张缇的到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又举起了酒杯，给自己斟了杯酒。
赵朔兴冲冲将张缇领到座位上。
张缇又欲对沈晏均行礼，被赵朔拦住，他道：“别拜来拜去的了，给他行什么礼啊。”
张缇尴尬笑笑，见沈晏均并无动作，也就作罢，顺势坐了下来。
三人对坐，赵朔给张缇倒了杯酒。
他性子随意，不拘泥于虚礼，偶遇了张缇感到高兴，便拉着她说个不停。
张缇与他之前是聊过的。就是赵朔和沈晏均一同来四方馆拜访那日，那日赵朔特意让沈晏均和张缇单独说话，但是等到沈晏均走后，赵朔便来找了张缇。
原因无他，就是想和张缇一同探讨机关术在军事作战方面的运用。
张缇一开始只以为赵朔是个只懂打仗的将军，却没想到他对机关术也十分有见地。之前在军队他甚至还亲自改良过军中的弩车，使得射程远了一倍以上。
二人相谈甚欢，连中途伙计端来了煮好的馄饨二人都没有发现。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沈晏均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使得赵朔和张缇二人纷纷扭头看向他。
他道：“许青缇她为何不愿见我？”
嗓音沙哑，莫名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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