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尴尬的见面

沈晏均虽醉得狠了,但在某些事情上却分外清醒。张缇也有些搞不懂了,说他没骑醉他却能拉着她耍酒疯,说他醉了他却能熟练躲开城防的守卫,骑单骑就带她出了城。

马蹄飒沓,衣袍猎猎作响。

沈晏均将张缇圈在怀里,手持缰绳,不断驱策着马快跑。

张缇转过头,看他眼中坚毅的神采,不知为何还看出了他眼底的决然,疾驰的马匹如箭矢般急速前进。

开弓没有回头箭,张缇的身体由一开始的紧绷,到如今变得放松。她心中长叹一口气,罢了,就任由他胡闹吧。

但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似乎有些不忍打断这样的沈晏均。他那般认真的神采罕见,她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于是张缇任由他将她带出了城,任由他抱她上了马,任由他将她带到了大竹山脚下。

大竹山是京城旁边金光寺的后山,因山上多竹而得名。平日里人迹罕至,山上地形崎岖,多是人未曾踏足之地。

但若是对于张缇和沈晏均来说,大竹山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年少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时,沈晏均便经常带着她去大竹山玩。

他在那山的一个小山坡上搭了个小草庐,平日里若是和爹还有继母吵架了,他被赶出家门无处容身,他就跑到大竹山的小草庐里住上几日。

曾经有一次他被爹打得浑身是伤,在那草庐里躺了三天还发起了高烧,是许青缇找到了他,给他送了吃食,请了郎中。

七年前,张缇家破人亡,她逃到大竹山藏匿,二人也是在那草庐见了最后一面。第二天,大队官兵搜山,张缇和荆叔被迫逃跑,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时至夜晚,暮春的风还是带了丝丝凉意,沈晏均停下马,却并没有将马拴住,他放走了那匹马,随后就牵着张缇的手从一条山间小道开始上山。

夜黑风高,小道甚至不能称之为小道,沈晏均将张缇护在身后,自己在前面开路。他用手拨开层层茂密的枝丫,一路领着张缇向上爬。

山间静谧非常,除了二人行走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偶有林鸟鸣叫的声音。

张缇看着走在自己前面认真开路的沈晏均,问他:“沈大人,您酒醒了多少了。”

前面传来沈晏均平静而无奈的声音:“青缇,我没醉。”

张缇嗤笑,你没醉?你没醉半夜拉我来爬山?你没醉我能跟你来爬山?

“好的大人,你没醉。但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离尘居。”

青丝拂面,心神荡漾。

张缇愣住,“离尘居”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回荡又回荡,一段藏于记忆深处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

“怎样,小爷这个草庐盖的不错吧。”少年满眼骄傲,明显是求夸奖的语气。

小姑娘温柔一笑,仔细打量了一下,道:“它...会漏雨吗?”

“肯定不会啊。我铺了三层草,定然是不会漏雨的。”他拍胸脯保证。

“那个...”他咳了两声,“你来给它取个名字吧。以后...就是我们的房子了。”

“我们的...房子?”小姑娘重复道。

“对啊!你想来就来,想住就住。”

小姑娘不知怎的浅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她沉吟了片刻,“那便叫,离尘居吧。”

少年眼睛一亮,“有什么寓意吗?”

小姑娘忍俊不禁:“希望你,远离世俗羁绊,自由自在,恣意遨游,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那天,沈晏均的心被这句话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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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对话一下子打开了张缇的记忆之门,“离尘居”是她给那座草庐取的名字,她却几乎要记不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沈晏均喘着气,张缇背后也出了汗。他的声音从前面断断续续传来,却又好像是跨越的多年的阻隔,历经了岁月的磨蹉。

张缇好像从此间,一不小心窥见了眼前这个男人七年的时光。

他说:“那日我重新回到山上时,羽林卫包围了离尘居,他们在那里放了一把火。我眼睁睁看着,没能救下离尘居。他们都说,你在那火中死了。但是我不相信。”

“罪臣之女妄图逃脱,被羽林卫发现死于大竹山的一场火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那被烧枯的离尘居里,连你的一抔灰都没有,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你肯定是逃出去了。于是,我怀着微渺的希望,将离尘居重新建了起来。”

“这次,我用的不再是杂草,而是竹子。那时我书读了一年,没有考上,却拥有了充足的时间,每日闲暇便上山来砍砍竹子。慢慢地搭了半年,终于将它给搭好了。后来,我在大理寺任职,一开始也只是个小官,很空闲,便经常来这里,一天一下子就过去了。再后来,我做了大理寺卿,平日里忙碌,就很少有时间来这了。”

“但是这么多年,离尘居早已经重建也重修过许多次,我却始终没有找到你...”他的最后一句话飘散在晚风里,好似带着无尽的叹息和缱绻。

张缇看着他浸在清凉月色里的背影,心上了一块揪了起来。她也并非是全然无情之人,见他真情流露也难免被感动。只是,张缇压下情绪,再次让自己的心熄了下去。

不知不觉,沈晏均拨开了眼前的最后一条枝丫,枝丫的后面的小山坡上,一间精致的竹屋静静坐在那。

她听沈晏均长叹一口气,“到了。”

这竹屋修得精巧细致,和当年的那个小草庐全然不同,可以看出修建之人的用心。

沈晏均推开许久未开的竹门,竹屋里家具一应俱全,向阳处用竹子搭了床榻,上面空无一物,看上去确实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随着开门的动作,四处尘埃飞舞,沈晏均点燃了煤油灯,一豆烛火照亮了屋内的方寸,灰尘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窒息。

他关上了竹门,自顾自坐在了床上,竟然呆呆的不动了。

“沈大人?沈晏均?”张缇唤他。

他没有反应,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终于终于逃出来了,青缇。这次你不会被抓住了...”声音越来越弱。

“你说什么?”张缇真的有点听不清,她无奈举起一旁的煤油灯,挑亮了火光,缓步走到了沈晏均面前。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他的面颊,他蓦地抬眼,眼里沁着微光。

“真的醉了啊。醉这么厉害。”张缇道。

她看着眼前呆愣愣的沈晏均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趣。

“你说,到了明日,你还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吗?万一你名字全都能想起来,你会不会打个地洞钻进去啊。毕竟发酒疯这事实在丢脸,有损你刚正不阿冷酷无情的大理寺卿的颜面。”

沈晏均不应声。

张缇眼睛微眯,她将光举到他脸侧,仔仔细细看他脸上的神色。

她道:“张某不知沈大人今日为何做这般模样,但确有一事想要问问沈大人。”

都说酒后吐真言,所以她想要问问他,寻青缇多年真的只是因为二人少时的情谊?想问他,当年的羽林卫真的是被他揭发带上大竹山的,他真的行了背叛之事?想问他这么多年过的好吗,为何突然入了官场...

她方欲出口,却喉间一滞。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用许青缇的口吻对他说出什么话,多年的伪装已经使她习惯了用张缇独有的说话方式,温和有礼不乏谦卑,却笑意从不达眼底。她少时一向是快言快语的人,也从不会去看别人眼色,但作为张缇,她却早已经学会了与旁人虚与委蛇。

她好想用自己本来的声音,用少时和他熟稔的语气同他讲话,但哪怕此时他已经酩酊大醉了,她也不敢漏出半点马脚。

张缇斟酌再三,于是这样开口对他说道:“沈大人一番痴心天地可鉴,张某也是倍受感动,于是乎想替那位娘子问沈大人几个问题。”

“许青缇...”

就在张缇说出这三个字时,沈晏均呆滞的眼神闪了一下,他直勾勾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张缇。

“许青缇是你什么人?”她问。

“未婚妻。”他毫不犹豫。

张缇顿了一下。

“你找到她以后想做什么?”

“弥补往昔的过错,许她一世安乐无忧。”

张缇呼吸一滞,她莫名加快了语速:“七年前大竹山上,是你泄露了她的行踪!”

“我没有!”

沈晏均突然从床榻上站起,逼得站在床边的张缇后撤一步,火光摇曳几下又稳下来。

“我从不曾...”

他站立时比张缇高些,此时他低头认真地看向张缇,眼中的脆弱和受伤几乎要满溢。

张缇僵住,她想要再后退几步避开他认真的注视。

可刚站起来的沈晏均却又突然坐下,他低下头,整张脸藏在无光处,只听他温柔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我从不曾出卖她的行踪,但都是我的错。让继母王氏抓住了把柄,她知我与青缇亲密,将军府出事时她跟踪了我...”

他话音渐弱,最后归于无声。

室内一豆烛火摇曳,室外风声渐息,周遭针落可闻。

张缇还想问什么,但她说不出口了。只听微弱的“趴嗒”一声,张缇疑惑上前一步,她颤着抬起手,鬼使神差地抚到了他脸颊,掌心一片温热黏腻,他哭了。

张缇不敢再将煤油灯向他举近,即使是再微弱的光,也总能在脆弱时照出一些难堪。不知为何,张缇此时小心翼翼,并不想让他领受。

所有难堪都应该趁着黑来解决,即使是曾经再亲密的人也要留些余地。纵使张缇不愿承认,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了她正维护着眼前这个男人残存的一点尊严。

哪怕他已经醉了。

本章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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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醉酒后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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