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书咽下嘴里的糕点,没有回话。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见了这书对蟠桃酥的诱人描写,因而馋了半天才会印象深刻。
“对了,姑娘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自然是因为……我见过啊。”
“诶,原来姑娘真的……”
“看来公子没有注意到呢。”
女子打断了鹤书的话,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刻在木板上的茶楼招牌,继续说道:
“这茶楼便是用这句‘甜而不齁,酥而不糜’为他们家的糕点打招牌的。”
“柴桑城的人几乎都听过这句话,我想一介著者应该也是知道的,说不定还十分喜欢吃这家茶楼的滴酥鲍螺,所以才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鹤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了刻着这句话的招牌,怔愣片刻,他霍然起身。
“这么说……一介著者应该是柴桑城的人了?”
那他岂不是用不着天南海北地找寻那骗子书商,直接去见《契相知》的著者不就行了。
已经做好潜进贵人们家里偷书准备的鹤书一下子便觉得前路真是柳暗花明,只是女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蔫了下去。
“是的公子,妾身家中……曾与一介著者有些来往,不过……”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惋惜却透着一丝像是置身事外的疏离,
“一介著者身体不好,已经封笔了,这本《契相知》就只出了四册,所以……”
“什么!”
鹤书压抑着低低惊呼一声走到女子身边,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语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吗……”
这简直是今天最令他难受的惊天大噩耗!
就算找到一介著者也没用了。
寻找一个根本没有写出的结局,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鹤书默默垂下头去,帷帽轻纱也随之垂下,遮掩了他落寞的神色,茶楼里嘈杂的人声渐渐模糊、远去,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余下沉重的寂静压得他喘不过气。
女子瞧出了他的伤心,似乎不忍,也低下头思考了一阵,才又慢慢说道:
“公子。”
“一介著者封笔也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妾身也不是很清楚,说不定他又开始写书了,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呢。”
女子轻声说着,
“若是公子真的喜欢《契相知》这本书,或许可以去城外的鹿竹山碰碰运气,一介著者现在就居住在那里。”
“我想……他要是知道有一个人这么欣赏他的作品,一定会很开心的。”
“多谢姑娘告知。”
鹤书依旧低着头,沉浸在悲伤中未能回神,但还是听出了女子话里的安慰。
他悲观地想到,就算自己见到一介著者也不能改变一切了。
总不能强迫一个病人继续写书吧,那样实在太不人道,而且要是被天庭知道了,可是会以虐待凡人的罪名罚他被天雷劈的。
当初他升仙的时候是得了机缘,没有经历过渡劫必须承受的三灾六难,所以不知道被天雷劫劈是什么滋味,但还是从心底害怕,一想到就忍不住犯怵。
“一介著者的病很严重吗?”
鹤书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可怕的雷罚,随口问到。
“我不知道,只是听大夫们都说查不出来他到底患的是什么病,没办法对症下药,就只能用名贵的补药吊着他的一条命。”
“这……”
“公子若是决定了要去找他还是趁早去吧,毕竟大夫们都断言他的病无法治愈……到时候可别扑了个空。”
女子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听不出丝毫沉重,但这反而让鹤书更添了几分恻隐之心,他皱起眉,暗下决定去见这一介著者一面。
虽然自己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大夫,但好歹还是会些治愈的术法,治好凡人的病应当不难。
他这样想着,站起了身。
就当是对一介著者写下这样合自己胃口话本的报答吧,况且他病好了之后就能继续写书了,即能帮自己积德,又能看到话本的结局,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姑娘说的是,在下要先走一步了,这茶点便当是答谢姑娘的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鹤书留下钱袋,当即要走,却被女子出声拦住:
“现在天色已晚,公子若是想要拜访一介著者,明日午时再去会更合适一些。”
女子也站起身,她拿起钱袋,递还给鹤书,
“相逢即是有缘,我又怎会贪图公子的钱财。”
她低声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对面之人还撩起搭在帽檐上的面纱慢慢放下。
“那……那这……”
瞧着被还回来的钱袋,鹤书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女子一直没有收回手,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接住了钱袋,揣回怀里。
“这羽毛挂饰姑娘便收着吧,权当心意。”
趁着收回钱袋的间隙,鹤书幻化出了手臂上的羽毛,忍痛拔下几根,掩在袖口的指尖微光流转,银线与丝绳凭空出现,如有生命般缠绕羽毛,转瞬结成精巧的挂饰,隐隐流动着祛邪的法力。
这女子也算帮了自己大忙,他们作仙的对因果缘系十分看重,可不能随意欠了别人。
好在她这一次没再推脱,接过挂饰坐了回去,
“那妾身便谢过公子了。”
二人十分客气地又闲聊两句,鹤书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他听取了女子的建议,第二日早晨和鹤棋说明了去处后只身前往鹿竹山。
因为得到的信息太少,他先是在山脚找了一圈,发现这些村子里面住的多是些粗豪的猎户和农夫,不像是会写书的人。
跑了将近一个上午,虽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有个热心的山民告诉自己山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还有一间屋子,里面住着城里富商李家的长子,是个读书人,几年前参加解试成了举人,只可惜身体不好,没办法再继续学业。
山民还絮叨了些山中的奇闻轶事,猛兽妖禽,鹤书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过去。
有了准确的目的地,在没人的地方,他凝神感知山中灵气,很快便锁定了山腰一处小屋。
那里的生命气息格外浓郁,尤其是一棵桃树,竟在山脚花苞尚怯时,已开得如云似锦。
他隐身悄然前往,小屋静卧山腰,院中那株桃花树果然开得绚烂至极,满树粉霞灼灼,如梦似幻。
鹤书心下称奇,将此异象暗记,随即轻盈地跃上枝头,隐于花叶之间。
春日温吞的阳光暖融融地漫过他全身,微风过处,花枝轻轻摇曳,细碎的花瓣簌簌扬起,小院无声地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两三片花瓣乘着风,兜兜转转,沾着阳光的金边,掠过泛着青绿木纹的窗棂,悄然跃入小屋的书斋。
鹤书的视线随之落在屋内。书案上摊着一幅半成的画卷,未干的墨色勾勒出遒劲的桃枝,枝头簇簇胭脂色正待晕染。
一袭素白衣衫的青年垂眸凝着笔端,侧影清癯。他鼻梁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挺直,唇色却浅淡得近乎无色。
鹤书屏息,暗自猜测:
“这便是那个一介著者了吧。”
他盯着青年手中那管狼毫将落未落,眼看一片花瓣悠悠荡荡,恰好落在画卷中央。
只见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轻轻捏起了那片花瓣。
随即,他抬起了眼,目光投向窗外簌簌摇曳的花枝。
那目光流转,仿佛漫不经心,却又像带着某种洞悉,堪堪扫过鹤书藏身的枝丫,他恍惚觉得,那微挑的眼角与唇边笑意,竟似穿透遮掩,朝他藏身之处投来了一撇了然的目光。
鹤书心头猛地一悸,一股被窥破行藏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下意识地,他将身体紧紧缩向粗壮的枝干之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感到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消失了去,鹤书才慢慢缓过神来,暗笑自己的多心,区区凡人,怎能看破仙家隐身之术?
他这样想着,又悄悄探出一点视线。
风乍起,更多的花瓣扑进窗户,有的落入笔洗,有的沾在砚台边,还有几片顽皮的贴在青年垂落的衣袖上,他恍若未觉,只专注于笔下的画卷。
笔锋流转间,不知又描绘了怎样的景致,那抹淡淡的笑意重新回到他嘴角,漾起的极浅梨涡为病弱而苍白的肤色添了丝生气,仿佛连笔端晕染开的花瓣,也沾染了这份暖意。
直到此刻,鹤书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他望着专注作画的青年,思绪又转回最初的难题,虽然这青年是一介著者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是等人离开时悄悄潜入书斋翻找手稿?还是干脆现身相见?
那要以什么身份呢?
一个迷路的穷书生还是一个云游的小郎中?
鹤书苦恼地皱起眉,凡尘的人情世故可比天规更令人头疼。正兀自出神,脑中猝然响起一道清喝——
“鹤书!”
鹤书:当你在偷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偷看你[化了]
李青山:蹲在树上的人好可爱(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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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凡(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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