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句句诛心之言，却依旧在空中回荡，钻进他的耳朵，敲打他的心神：
“可百年之后呢？肉身终将衰亡，魂魄难免离散，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是让他再经历一遍裂魂分形之苦……还是直接寻一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这话语狠狠刺入鹤书心中最不敢触碰的角落，身形顿时一僵，指尖凝聚的仙力骤然溃散。
他眼睫急速颤动，下意识地垂了下去，试图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与茫然。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唯有紧紧攥住那支发簪，才能获得一丝虚幻的支撑。
“不……我不会……我不会像你这般行事……”
鹤书低声喃喃，像是在说服猫妖，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不会……不会再让青山身陷险境！我一定能……一定能放下的……”
“是吗？你真的能做到？”
猫妖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十足的讥诮。
鹤书强自镇定，凝神探向四周，仙识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任由那声音继续蛊惑：
“忘了告诉你，这发簪之上，有我的独门禁制。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纵使你杀了我，也无人能强行取出仙丹……”
“只要你暂按不表，替我隐瞒一二，我自有手段瞒天过海……待到风头过去，簪中两枚仙丹，你我各取其一，岂不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鹤书……如今这选择之权，可就系于你一念之间了……”
“是恪守那可笑的仙律，眼睁睁看着百年之后心上人化为一抔黄土，从此轮回陌路？还是抓住这触手可及的希望，博一个长相厮守？”
“千万别让我们……最终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啊……”
“等我来找你，鹤书，等我……”
猫妖的声音如同袅袅青烟，渐渐消散在山风之中，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无痕迹。
然而，那充满诱惑与拷问的话语，却如同魔咒，在鹤书脑中疯狂盘桓，激起万丈波澜，挥之不去。
那仙丹……
真的能逆天改命，让青山长命百岁，免受轮回之苦，而又不惧因果反噬吗？
若真如此……
鹤书不由得将袖袋中的发簪攥得更紧，冰凉的簪身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一时间，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纠结缠绕，撕扯着他的理智与情感。
林间重归寂静，仿佛刚才激烈的争斗从未发生。唯有他肩上伤口的刺痛，和胸腔里慌乱未平的喘息，证实着一切的真实。
山风呜咽，带起几片孤零零的落叶，更添萧索。
——
“诶唷，不是去找傅缘主了吗？怎么不仅人没寻回，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当鹤书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回到山中小屋，玄通子那带着惯常调侃的声音立刻响起。
鹤书此刻心烦意乱，无心计较他的语气，急切地朝屋内扫去，却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不由一紧，脱口问道：
“青山呢？”
“他啊……”
玄通子捋了捋胡须，
“这不是见你迟迟不归，以为你要不告而别，忙不迭地就跑出去寻你了……”
“什么！”
鹤书闻言，眉头立刻紧紧蹙起，一脸担忧：
“老山魈，青山神魂初定，肯定不能劳累奔波，你怎么不拦着他点儿！”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又怪上老夫了？”
玄通子夸张地叫起屈来，上前扶住脚步虚浮的鹤书，让他在凳子上坐下，
“你也知道青山的倔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夫敢保证，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被那小子钻到空子，一下就跑没影了！”
他一边絮叨，一边仔细瞧了瞧鹤书肩膀上那处虽然已经止住血，但依旧血肉翻卷、看上去颇为狰狞的伤口，啧啧两声：
“要老夫说，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又不是什么伤及本源、无法治愈的重伤，怎么连个简单的疗愈法术都懒得施展一下？偏要这幅模样回来唬人！”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枚红豆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褐色药丸，递到鹤书面前，
“啧啧啧，恐怕再迟些回来，你就只剩下副肉干了！快，把这粒丹药服下，好好恢复恢复气血元气。”
“丹药……”
鹤书愣愣地看着玄通子掌心那枚圆润的丹药，眼神渐渐空洞，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怔怔地低下头去。
“发什么愣呢？快吃呀！”
玄通子见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是失血过多有些恍惚，不由分说地将丹药塞进他嘴里，笑道：
“难不成还堤防起老夫来了？放心，这丹药能固本培元、疗伤止血，害不了你的！”
丹药入口，初如冰石，旋即化开，极苦粘稠的药液裹住舌根，麻意刺入喉间。
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迅速涌向四肢，伤口处的剧痛先被清凉麻木取代，继而传来皮肉生长的钻心痒意。
虚弱感一点点退去，沉重的躯体被酸胀暖意充盈。
鹤书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他沉默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声音低低的：
“仙丹……能给予凡人服用吗？”
“这个？”
玄通子刚要收起药瓶的动作一顿，挑眉望向鹤书，晃了晃手中的玉瓶，
“凝元愈伤丹啊……算不得什么仙丹，凡人嘛……体质强健些的，倒也能用得，不过……”
“不、不是这个丹药。”
鹤书用力摇了摇头，急切地打断了玄通子的话，声音愈发低沉晦暗，
“我说的，是真正的仙丹，比如……凝神定魂丹、淬体伐脉丹、解毒清厄丹、化淤生肌丹……还有……还有九转、九转金丹之类的……”
“嗬！”
玄通子闻言，不由得失笑出声，带着几分惊奇地打量起鹤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曜丹元君座下的弟子呢，对这些仙丹的名头倒是如数家珍。”
他哂笑一声，将药瓶彻底收回怀中，背手踱到窗边，望向院中那株夕阳下盛放得愈发绚烂的桃树，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你提到的这些仙丹，哪一样不是蕴含天地精华的稀世之物？莫说**凡胎，便是寻常仙人，若无相应境界与机缘，也不敢轻易服用。”
他转过身，一字一句，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即使那凡人有修炼的根基，或者说身负仙缘，但服用仙丹于他而言，终究是条捷径，违背自然轮回之道，怎么可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若是……若是能熬过重塑筋骨，再生血肉的痛苦呢？”
鹤书忍不住追问。
“熬过去？”
玄通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即便侥幸熬过非人之痛，成功易筋换髓，延寿数百上千年，可因此沾染的巨大因果，引发的天道反噬，又岂是那么容易承受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我知道了！”
鹤书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险些带倒椅子。
袖袋中的发簪因他剧烈的动作，隔着薄薄衣料戳向他的皮肤，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一下子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鹤书连忙稳住心神，支吾着，想要如实坦白：
“我方才……在林中碰到了那猫妖尺玉，她……”
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关于仙丹、关于猫妖，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硬生生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噎得他胸口发闷。
“哦？你这身伤，原来是她弄的。”
玄通子似乎并不在意鹤书这极不自然的异常，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那点戏谑的笑，
“哎呀，真是个烈性难驯的妖怪。没想到你们之间的嫌隙竟如此之深，一见面就非得兵戈相向，斗个你死我活不可？押解她的天兵呢？没拦住你们吗？”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方才他们的领兵还同我通传，说是寻丹进度颇为缓慢，不知是不是那猫妖在拖延时间，耍什么花招……不过倒是并未提及你们相斗之事。”
鹤书听着玄通子的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喉咙。
他一点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目光盯着越走越近的玄通子，仿佛想从他神色如常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他竟不知道猫妖已经逃脱……
天兵那边似乎也并未察觉异常！
看来尺玉所言非虚，她当真用了什么移花接木的法子……
这个认知让鹤书心头巨震，一股不该有的悸动瞬间席卷了他。
猛地别过头去，像是无法承受玄通子那看似寻常的目光，他向后退了半步：
“我、我去找青山……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近乎仓惶地向门口跑去。
“青山说不定是去了傅缘主那里，他离开的时候提了那么一嘴，说要……”
玄通子的话语自身后传来，却渐渐消散在耳边骤然响起的风声中。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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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人间（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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