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呆怔地看着被自己开膛破肚的人,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鹤书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当场,他看着倒地濒死的傅清乐,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猫妖,持弓的手缓缓垂下。
“尺……尺玉……”
“清乐——”
猫妖被这濒死的呻吟拉回神来,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
她扑向瘫软在地、不住抽搐的人身旁,徒劳地用手去堵那汹涌的血口,妖力胡乱灌输,却只是加速了生机的流逝。
傅清乐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嘴唇微弱地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气音:
“呃——嗬……嗬……”
他身侧的手臂颤了颤,终究是没有力气再抬起,
“不要……嗬……一……错……再、错……了……”
傅清乐眼神中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的……”
猫妖语无伦次,状若疯魔。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止住哭泣,颤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支发簪,口中念念有词,流光溢彩的丹药逐渐显现,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没入傅清乐微张的口中。
“住手!仙丹之力凡人——”
鹤书见状,脸色巨变,连忙想要上前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的脚步堪堪停在两人身后半步之遥,感受到一股厚重得令人心悸的仙力逸散开来。
傅清乐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胸口那处可怖的伤口也开始蠕动愈合,甚至连斑白的发丝也开始一点点转为乌黑,脸上的皱纹平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年轻状态。
鹤书下意识后退一步,莫名心慌。
果然,下一秒,那具刚刚恢复了生机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蠕动,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是在强行伐筋易髓、断骨重生!
鹤书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查看,眼前的傅清乐像离水的鱼,忽地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球可怕地向外突出,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到变形。
猫妖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褪去,她无措地握紧身下之人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急促地呼唤起来:
“清乐……清乐你怎么了?别吓我!”
鹤书尝试将温和的仙力探入傅清乐的筋脉,去引导他体内暴走的灵气,却差点被那股强横的力量反噬,只得无奈地收回手,垂眸低语:
“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仙丹不是能救他吗?为什么!为什么!”
猫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抱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身体绝望又不甘地哀求着,
“我求你醒过来看看我……清乐……清乐,你再看——”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怀中的躯体突然如充气一般,诡异地鼓胀起来,肌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紫红色血丝。
下一刻——
“嘭!”
一声闷响,血雾弥漫。
鹤书脸色一白,急忙展翅后连退数步,才避免了被那飞溅的血肉波及。
他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扑面而至,激得他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猫妖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瘫坐在地。
脸上、身上、乃至那双空洞放大的瞳孔上,都溅满了温热的血液和细小的肉块。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瞬间空荡的怀抱,又缓缓地,垂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血肉模糊的狼藉之上。
琥珀色瞳仁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死寂。
“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随即,这低语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是我——是我!啊啊啊啊啊——”
未融合透彻的仙丹,在心神崩溃的此刻,反噬爆发。
猫妖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哇”地一声喷出一口漆黑的污血。
紧接着,她的双眼、耳朵、鼻孔、嘴角,都缓缓淌下蜿蜒的血痕。
“清乐……清乐……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猫妖七窍流血,却依旧强撑着绵软的身体,趴到那处血污之中。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悔恨。
绝望的泪水混着浓稠的血水不断滑落,在血迹斑斑的衣襟之上,晕开一小片并不显眼的暗红,
“别丢下我……清乐……别丢下我……”
凄厉的声音越来越弱,猫妖蜷缩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
鹤书站在原地,望着这惨烈至极的一幕,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扶住身侧冰冷粗糙的树干,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那浓得化不来的血腥味,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
林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洒向这片林地,映出一片凄艳的猩红。
“这便是后果……”
他心里蓦地响起这样一句话。
——
数月后,暮云关。
清晨的关隘已是车马辚辚,人声鼎沸。
灰扑扑的城墙下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挑担的货郎,推车的脚夫、骑驴的士子混杂其间,喧嚣而充满尘世烟火气。
守城的官兵按着腰刀,面色严肃地挨个检查路引,呵斥声与牲畜的嘶鸣此起彼伏。
“吁——”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随着缓慢挪动的人流,终于接近了关口。
青山利落地跳下车来,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微微俯身,客气地递给正在验看的士兵。
“携内子往沉月镇省亲。”
他声音温润平和,侧身让开些位置,方便对方查看,
“这是路引和公凭。”
那士兵接过文书,翻看了一下籍贯地点,略带诧异:
“蜀州?可够远的啊!”
“没办法,内子的胞妹远嫁至此。”
青山笑了笑,神色自然,言语中带着几分家常的无奈与牵挂,
“姐妹多年未见,内子心中甚是思念,这才不远千里前来省亲。一路车马劳顿,已走了三月有余了。”
士兵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窗帘紧闭的车厢,例行公事道:
“车里就一人?掀开帘子看看。”
青山并无半分慌乱,顺从地退开半步,抬手轻轻掀布帘一角。
晨光熹微,斜斜投入略显昏暗的车厢,里面倚靠着一个披散着墨黑长发的身影,披着件素色斗篷,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那士兵眯起眼,探身欲仔细察看。
恰在此时,车里的人似乎被惊扰,微微动了一下,如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半张清俊的侧脸。
那眉峰略显英气,但微垂的眼尾与浓密纤长的眼睫却又奇异地糅合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娇气。
正当士兵心下略感异样,欲再探看时,青山已适时出声,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些许忧色:
“见谅,内子水土不服,不慎感染了风寒,正发着热,实在见不得风,怕过了病气给诸位。”
他说着,连忙放下布帘,隔断了探究的视线,转而对着车内温言安抚:
“娘子,你再忍耐片刻,我们马上就能出关,去沉月镇见小黎了。”
“过去罢过去罢!”
后头等待检查的人还很多,士兵见文书无误,也懒得再多费功夫,挥了挥手,将盖了朱印的公凭抛回。
“多谢。”
青山稳稳接住,将其仔细收回了怀中。这还是玄通子特意帮他们弄到的。
猫妖被天兵带走后,他与鹤书就地安葬了傅清乐,一起收养了他的猫儿,又与桑黎通信得知那蝾螈妖不急要寒玉髓,等他魂魄完好,便一路走走停停,半是游玩半是赶路地踏上了还物的行程。
走时还是孟春,如今都快入秋了。
青山感慨着,跳上车辙,轻轻抖动起缰绳,驾着马车辘辘驶出了城门洞。
刚驶上官道,身后的布帘便被人从里面悄悄掀开道缝隙,车内传来一声压低嗓音的埋怨:
“谁是你家娘子……”
语气里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羞恼。
青山闻声回首,恰好与帘缝后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对视上,瞧见对方眼中掠过的星点水光,潋滟可爱,竟比晨露还要清亮几分,他忍俊不禁,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权宜之计,无名可莫要怪罪。”
“嘁,油嘴滑舌!”
帘后人轻斥一声,却并无多少怒意。
青山扭头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布帘却已被鹤书带着些许赌气的意味,“唰”地一声死死合拢了。
碰了一鼻子灰,他只能悻悻转回身,无奈扬声:
“好了无名,再好好休息会吧,昨夜赶路定然乏了。等到地方,我再叫你。”
车内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
“好好赶你的车……别让桑黎他们等太久……我们已是迟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话的人似乎真的抵不过疲惫,渐渐沉入了梦乡。
青山没再回话,只是轻轻甩动缰绳,控制着马车的速度又放缓了几分,使得行进更加平稳。
他抬眼望向官道前方扬起的淡淡尘土,唇角无声地勾了勾。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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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人间(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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