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少女只是抿着唇无声凝视着他,好似一场寂静凉薄的秋雨,浇临在炙热滚烫的火气,一点一点抚平。
玉兰罗扇抵落在少年结实宽阔的胸前,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调很轻,却极为肯定,“你,心悦我。”
罗扇不过是轻点一下,迟清恩却感觉自己的心尖都被震得颤抖,呼吸声一下凌乱,克制着蠢蠢欲动的大掌收紧藏在身后。
她那双似如丹青墨画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面容,映出他那快要控制不住的阴暗的占有欲。
可谢明琼这时候又跟没有察觉一样,平静收回罗扇,“那我更要为你力证清白了。”
“你那夜愿意出手带我走,又替我担这杀人之名想要找出凶手,也没有向瑞王吐露那夜之事,这人情我不能白占。”
她神色淡淡,“我会还清的。”
迟清恩心头一梗,“你明知我... ...”
“我知你处处被迟世子针对。”谢明琼缓声打断他的话,无数复杂情绪全被隐藏在眼底。
“你在国子监的困境我都明了,我可以助你寻得一张云梯走上明路,以作报答。”
迟清恩眸光微沉,“……我不图这些。”
明明她了然一切,却没有半分波澜想要与他划分清楚,硬生生涂改他的心意。
他咬着牙,“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本就是趁人之危。”
“阿皎。”迟清恩缓缓靠近,抵着她的额,沉郁郁的桃花眼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的心。
他固执道,“我要的是你正视我的心意。”
谢明琼触及他眼底毫不遮掩的浓深情意,思绪纷沉涌来。
那摇了一声,再一声的清脆铃铛声好像又在耳边响起。
浓密的羽睫无意识轻颤了下,而后坚定的推着他后退开,她神色冷静。
“今日这一趟便是与你说这些话,我不喜欠人情。”
上一世那些年太深刻,当藏于阴暗不为人知的**被赤.裸.裸的撕.扯开,袒露在世人目光之下任人谈笑评判时,谢明琼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态度,何种解释离开越山面对至亲好友。
越山像是隔绝了她与世间的一条安全界线,让她拥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可谢明琼很清楚躲避并无甚用,随着时间逐渐变久,她愈发焦虑不安,开始期盼他能够露出踪迹,出现在她面前。
她迫切的希望迟清恩挽起她的手,安抚着说——阿皎,没关系,我们一起面对。
可那人为救太子死在了外面。
她连他亲口一句“阿皎,我想做个好人”都等不到。
支撑着她一日一日熬过来的那股力量随之渐渐消散,绝望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她知道亲近之人在意她的安危,刻意避免碰触她的伤疤,可谢明琼依然无法面对自己。
像是被折断了翼骨跌落深渊,至死之时唯有解脱之感,感叹这泥泞不堪的一生终得结束。
当回到了当初的起点,便不愿意再面临直视那些将她压垮的痛苦。
夜五的出现就像是一声警醒钟鸣,让谢明琼清醒告诫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她不想再被往事纠缠,勒令自己抽回思绪,转过身低声道,“委屈你再在此地待一会儿,我会为你证清白。”
而她走出几步后,身后便传来迟清恩暗哑冷然的嗓音,“那药致瘾,你还会如上一次那样,直到药瘾彻底消散方能摆脱。”
谢明琼顿住步子,怔然回头。
迟清恩死死压抑着朝她走去的冲动,眸子隐隐泛红,俊美昳丽的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病态偏执,“阿皎,你想要与我划分清楚,也该等彻底结束。”
那时她想拿什么还他,更光明的前程?
没有她,再好的前程又有什么用。
而谢明琼好像被药瘾之事惊到了,站在原地呆愣愣望着他很久,久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消片刻看见元景疏试探的露出一个脑袋,
见两人沉默相视着,似是彼此僵持的情形,又赶紧转过身,默念着非礼勿视大步离开。
迟清恩冷冷瞥了一眼元景疏出现又消失的地方,视线重新落回谢明琼身上,忍了几番,还是迈开步子。
“我有打算,不会被他们一直压制围堵着做个认命臣服的庶子,也无需阿皎做人情替我寻觅靠山。”
他像是一头攻击力强盛的凶兽,在她面前老老实实收起爪子,藏敛起戾气,“我只求你莫要那么早与我划清界限,可好?”
他说完,空气中落入寂静。
片刻后,她的回答是温柔雪青色缕金裙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优雅的弧度。
少女清润出尘的背影逐渐远去。
迟清恩僵硬的站在原地,铺天盖地的苍白无力之感快要淹没了他。
他从不知阿皎何时开始对他在意,也不知自己哪里值得她的视线停留。
重来一遭,是为了逼着自己放手,再也不要打扰她吗?
迟清恩心中颓然不甘的挣扎着,却听见那道离去的脚步声停住了。
谢明琼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阿兄不日回城,他身披盔甲手握银枪奋战杀敌的模样最得我敬崇。”
她微微偏过头,触及男人布满痛色微微泛红的眼眶,紧抿了下唇,“与其留在盛京处处受限,不如去边关闯一闯。”
“你年华正好,不该被困在盛京里。”
她也想再看看,他身穿银甲意气风发的模样。
*
迟清恩被瑞王亲自送入官府,又亲手放了出来。
可这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重点是谢家二姑娘作证,迟清恩那夜都守在她的院子外面,天亮才离去,并未有动机和时间。
迟清恩身为平南侯府的庶子,一晚上守在谢家二姑娘院子外,能为了什么?
皇后的嫡亲妹妹,谢小将军的幺妹,谢家的掌上明珠,若得了二姑娘青眼,庶子出身又如何,有谢家相助,想要什么官职不都轻而易举。
故此,不少人戏谑迟家二公子虽一身反骨惹人嫌,眼光心思倒是够机灵的。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盛京的圈子不大,迟清恩晌午之时方出官府,流言后脚就传到了谢府里。
夕阳西坠,天边烧起大片大片绚丽夺目的晚霞,深蓝天空与赤红晚霞交界之处,渲染出漂亮瑰丽的祥紫。
金光余晖撒落在翠郁繁茂的花草,透过半开的窗棂,淡淡倾洒在窗边的小榻。
榻几上落了一张薄薄宣纸,墨色镇台压着,女子执笔沾了沾墨,青丝垂落在胸前,她眉眼认真,雪白书信上很快落下清隽娟秀的字迹。
“姑娘。”
宁川掀开散落的青金纱帐,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后,见谢明琼正在写书信,没再出声打扰,将手中切好的鲜果放在了内室的茶桌上。
桌面上,记载着各种药材的书本还未合上,茶杯里残留的半盏清茶依然凉透。
宁川把茶桌收拾好,谢明琼也已经写完,细白指尖捏着书信的边角轻轻晃了晃,墨迹很快便干了,她折好放入信封里。
宁川把果盘奉上,眼睛晶亮,“姑娘晚膳吃得那么少,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夜里饿。”
谢明琼意思意思吃了一口,以蜡封好信口,放到了桌上,“明日一早,记得拿给门房送走。”
“姑娘又给大公子写信?皇后娘娘即将临产,大公子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无妨,提早嘱咐一句罢了。”谢明琼起身,拿起一旁的锦帕递给宁川,宁川拿着帕子绕到她身后,温柔擦拭着女子刚沐浴过还湿润滴水的乌发。
谢明琼垂着眸,无意识摩挲着细腕上的细银铃镯,轻声道,“小公主四日后生辰,让你寻来的东西可弄好了?”
“明日就能送来,那粉晶宝石还剩了些,依着姑娘的吩咐做成了额坠。”
谢明琼轻轻嗯了一声,“明日你派人给小公主递个话,我就不去了。”
她第一次药瘾发作,便是小清檀的生辰宴上,惊恐慌张,又狼狈到了极点,险些没能瞒住。
迟清恩自然也知道,她在等他主动上门来找。
宁川一惊,“清檀小公主一直盼着姑娘呢,姑娘怎的这突然就不去了?”
外厢,传来谢夫人的声音,“为何不去了?”
谢明琼闻声起身,“阿娘。”
“夫人。”
谢夫人矜傲颔首,对宁川挥挥手,“你随她们一起下去罢。”
谢明琼垂下眼。
厢房里的侍婢嬷嬷都走了,谢夫人在榻几对面优雅落座,她看见谢明琼刚刚写好要送到谢大公子手上的书信,“给你大哥的?”
谢夫人说着,拿起那书信正反看了两眼,而后瞥向安静乖巧立在跟前小女儿,轻哼,“知道我是来问罪的?”
谢明琼顿了下,“阿娘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人冷淡些。”
她保了迟清恩,就已经预料到被人揣测议论,那些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到阿娘耳中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但,定不会像前世那般难听。
谢夫人见她乖巧等着认错,更加心堵,这丫头知道自己会被训,偏偏还要去做。
她将书信啪的一下扔回桌子上,神色微厉,“你这信里写得,可是向你大哥引荐那迟家庶子的话?”
谢明琼抿了抿唇,“是。”
“阿皎!”谢夫人眼中染上一丝恼火,她明知自己是被利用,还要给人作证,要替人引荐,心甘情愿做人家的登天梯!
“阿娘之前怎么教导你的?”她语气严厉,“你是我谢家的女儿,家世样貌样样不差,你大哥,你爹,还有瑞王,这般优秀的人成天在眼前晃荡,你这眼光怎么还如此之差?”
“那小孩不就是长得漂亮点,盛京城生得俊俏的世家嫡子多的是,你怎就被一个庶子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
谢明琼直直对上谢夫人满是怒色的眼睛,“女儿未被他哄骗,做这些只不过还他一个人情。”
谢夫人有些哑火,“人情?”
谢明琼认真道,“他曾帮我解困,仅此而已。”
谢夫人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
想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过来问罪,谢夫人开始有些心虚,“你没对他动过心思,没想过要嫁给他这种事?”
谢明琼指尖蜷了下,“……没有。”
屋脊之上,和煦晚风吹拂起赤金衣袂,无声翻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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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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