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敲着粮袋道:“如约兑现到无妨。可这粮食的总数,得先盘对才是。”
“就是!”人群里立即有人响应,大家都不甘心自己的利益受损。
有人高声道:“既然是按人头分,我支持盘账。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没道理有些人藏私让我们大家吃亏。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盘账!盘账!盘账!!”
大家举着火把高呼,照的山洞明亮闪烁。
游见祖脸庞被照的明暗不定,他上前一步,笑道:“韩五兄弟要盘账。好!”他自顾自的一拊掌,称赞道:“我也觉得这账该盘。省的我游某背得一身骂名。”
“韩五兄弟,进寨子的米面二百四十袋,果蔬生菜约八十袋是明数。不知你上船的单子。记数是多少呢?”
游见祖环顾左右,平声和气道:“要对账,总得先有个底账才对吧。”
底账,韩昭自然是没有的。他是去抢粮的,又不是去借粮的。怎么可能还好声好气有数量,有借条。
不过韩昭早料到有这一场,事先做了准备。还未开口,只见远远的清脆孩子声。
“大哥!大哥。”倪倪灵活如猴,手举一张纸像一阵旋风跑来。
韩昭隐下面容微愕,状若平常态不动声色的接过倪倪手里的纸,笑他道:“这么大的小子,跑什么。”
倪倪满头是汗,却比平时机灵千百分。他擦擦头上的汗道:“铃儿姐让我来告诉你,莫忘了打赏花的银子。这个也要抵扣的粮的。”
他摇头晃脑道:“虽然这年头金银阿堵物都不值钱,可这些都是你的身家。铃儿姐姐不许你装大方,就这么散了。”
韩昭惊讶的看向手上的纸,铃儿吩咐的?这话怎么不像铃儿的口吻。
扫完纸上记的什么,韩昭才惊觉倪倪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聪明。简直绝妙至极!
纸上记的并不是账,而是帮忙背粮河工的打赏。因他们一行人是扮作小代帝‘借’粮的。最后还要扮出皇家气度,逃难还要打赏帮忙搬粮的工人。非常的‘皇家气派’。
打赏的银子其实也都是林卢肇等人准备的。
但这份单子上详细记录了人头清单,谁领了多少银子。搬了几趟,加赏多钱写的明明白白。——这一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内宅常记的账。
韩昭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宋聘婷!
宋宋这孩子,简直,简直是一块瑰宝。是该说她有远见呢,还是该说她聪慧过人呢。
韩昭一直知道宋宋聪明,自打他认识她以来,每一次她都在向他展示她有多么聪明。可每一次,韩昭还是会被惊艳到。
等倪倪附耳对他说,宋宋是看见他的眼神,才拉着铃儿姐去找账本的。韩昭心情一时间更复杂了。
从聚义厅出来时,他只是看见铃儿和倪倪宋宋都在外面站着。示意让铃儿把孩子们都带进屋,别吹夜风了。宋宋这孩子怎么能想到,给他用账本救急。
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多么好!
明着是铃儿女人家精打细算,巴巴的派倪倪来提醒他,别装大方吃亏了。——实际上这份打赏的人头、趟数,明明白白的就能当对账的底账。
书生很快就算出来了,面色凝重道:“按这上面的人头算,河工共搬运了四百一十七袋,装金银的箱子沉,打赏是另算的。这四百一十袋里虽然分不出米面果蔬,可如今粮仓里三百二十袋粮蔬,整整少了九十七袋。”
话音未落,倪倪立即‘莽撞地’跳出来道:“这一路上后面都有船追着我们,我们哪里都没去!粮食又不能沉在河里。肯定是昨晚运粮的时候有人藏私了!”
游见祖面色非常不好看,立即呵斥身边的人:“昨晚参加运粮的人都站出来!”
跟着游见祖的还是有不少人的,且无一例外的都是狠角色。
如果说,韩五某种意义上说兼济天下的强者,游见祖则是适者生存的强者。相应而言,两人身边吸引的人群不同。
投靠游见祖的弱者少,且无一例外的觉得。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你死我活两条路,那势必是你死。所以他们不害怕‘抽肉’也不害怕‘送羊’。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被抽肉被送羊的一定是别人,不是他们自己。
换句话说,这些人并不好管教。每个人的私心都极重。
游见祖自持道义,虽然给老桂送羊。可那是出于寨子里的长远考虑,如今正是春耕时期,此时不开灌放水。今秋大家的日子照样不好过,还是会饿死人的!
游见祖没有做过藏私偷粮的事。韩五是条汉子,言出必行。他手下有人有权,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属于他的粮食。这是他交易来的。根本无需藏私。
可现在仓库里的粮食明明白白的少了。那肯定就是被藏在沿路的土里了。——干这些事的人,要么是他的人,要么是韩五的人。
游见祖冷笑一声,总之绝不可能只有他的人。
这一点,韩昭也是知道的。
这个世道上哪有那么多无私的人。因为韩昭停船的时间短,当晚除了守寨子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出动了。而沿路并没有派监守的人。
有人自盗,再正常不过了。
韩昭微沉吟,对游见祖道:“游兄弟不如这样,你的为人我韩五是相信的。天色已晚,先登记用粮,大家开饭吃饭。今天用了多少,先记着数。”
“大家吃饱喝足了。再开始自查。家家户户谁运粮了谁藏粮了,一户户的搜,明日一早,沿路翻找所有动土过的地方。掘地三尺,把粮食都找出来。咱们再分不迟。”
游见祖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更加复杂的看了韩昭一眼。——他尚且担心失了人心,不敢如此对兄弟们。韩五却如今隔阂人心的,开始下手查自己人。
韩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我本孤家寡人。不在乎孑然一身。”
韩昭并不在意是否千万人拥戴,拥簇他一人。不过是大家需要他,他挺身而出。大家不需要他,他转身就走罢了。
*
一只飞鸟落在窗户上,好奇的打量着屋内的宋聘婷等人。
宋聘婷几人围着韩昭,亲眼看着韩昭用了一碗阳春面,喝完面汤。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平恩不是喜欢情绪外漏的人,实在是这次韩昭让人担心至极,才陪了一会儿。见韩昭用完了,冷淡的站起来道:“大哥,我出去巡逻。”
韩昭笑着道:“自己寨子。不必巡逻,你去休息休息。”
平恩警戒心极强,闻言并没有放下心。还是坚持亲自巡逻了一圈。——可以说,除了这件屋子里的五个人,整个东水寨他并不信任任何人。
想到此,他目光落在了宋宋身上片刻。她天真灿烂,眉眼间皆是灵俏。以前他觉得这个孩子年纪小,却极其富有心计。不愧是个‘鬼’。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恩渐渐放下偏心。开始正视欣赏起了宋宋的聪慧。她是真的惊艳,拥有一颗非比寻常的脑袋。连小脸都长的这么好看。
宋聘婷两眼如星辰,莲庞柔嫩。生的灵动俏丽,如果说真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她太瘦了,脸只有巴掌大。没有一丝丰满莹光之感。
平恩想了想,把自己还没吃过的烤栗子放在了桌子上。
胖一点,养胖一点吧。小姑娘胖了肯定更好看。
平恩大步出去,关上门隔开寒冷的夜风。
宋聘婷不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袋炒栗子,懵懂的问韩昭:“平大哥,这是给我的吗?”
倪倪馋的口水三千丈,肯定的直点头:“给你的给你的,肯定是给你的!”眼睛盯着炒栗子都不会转了。
一看就知道是为了馋才这么说的。
铃儿坐在韩昭旁边,摸了摸宋宋的头帮她剥开壳,道:“管他呢。放在你面前的就是天给的。不吃白不吃,来张嘴。”
熟悉的烤板栗味,香甜的在唇齿间散开。很容易让人想起以前内宅闲适的抱着炉子,跟着姐妹陪祖母看戏的时候。那时候女学会放假。
桌子上满满的都是金钱桔,麻饼,杏仁酥,炒栗子。还有吃腻的奶糖,喝厌的莲子粥。每每这时,宋聘婷都会跑去前院找堂兄,换男客桌子上才有的鹿茸鞭汤。
宋府的大厨都是积年伺候的,跟了宋家人四代。手艺一脉相传。汤熬的非常鲜美。只是女孩子不许喝这样的汤。
宋聘婷每次都靠着帮堂兄们写功课,才能换一些本不属于自己待遇的东西。为此,宋聘婷的堂兄们都很喜欢她。
宋聘婷一直都能感觉平恩防备她。平恩甚至从来没有隐藏过这种防备……相比较之下,韩昭就隐藏的非常好。
是的,宋聘婷一直都知道韩昭也在防备她。可是韩昭隐藏的非常之深,深到宋聘婷时刻都在怀疑茫然,一会儿觉得韩昭是真的对她好,一会儿又觉得韩昭从来都没放下对她的防备。
只是韩昭向来都是个疑罪从无的性子。
因为她是个孩子,一个孤弱无依的女孩子。韩昭哪怕怀疑,都一直在保护她。
这份心软时常让宋聘婷感到温暖。
今天,平恩再次让宋聘婷感到温暖。她幸福的望着笑盈盈的铃儿,英俊刚毅的韩昭,活泼灵动的倪倪还有温和的平惠。心想,家人也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吧。
铃儿收拾桌子。
韩昭把倪倪宋宋叫到跟前。倪倪在一旁蹲马步,宋宋被搂在韩昭怀里,再次由平惠诊脉。
这次平惠慎重了许多,仔细给宋宋诊过脉。还换了次手。神色凝重。
宋聘婷被吓了一跳。身体僵直。韩昭给宋聘婷放下袖子,抱紧她道:“宋宋,别害怕。”他胸膛宽厚有力,对孩子来说是无比强大的保障。
“恩。”宋聘婷窝在韩昭怀里,紧张的恩了一声,声音软软小小的。
倪倪见状马步也不蹲了。顾不上韩昭骂,小跑上前攥住宋聘婷的手,蹲在韩昭膝盖旁安慰她。
韩昭见状,索性也把倪倪抱在怀里。两个膝头一边一个。
倪倪和宋宋紧紧拉着手。
平惠犹豫良久才道:“宋宋,你身上是不是在起藓?”他的语气非常微妙,让宋聘婷一头雾水。
“我,我没有啊?”宋聘婷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没有觉得瘙痒的地方啊。以前她二堂姐花粉过敏,脸上起过藓。二堂姐说脸上非常痒。
宋聘婷摸了摸身体,可她身上没有任何痒痒的地方啊。
平惠顿时长松了口气。他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如释负重。
韩昭身体也从一瞬间的紧绷,转换为放松。只是宋聘婷并没有感觉到。倒是习武的倪倪抿着唇看了大哥一眼。脸色惨白的问出平惠真正想问的。
倪倪掐着宋宋的手,颤抖的问:“宋宋。你,你以前,以前逃荒的时候有没有吃过人肉?”
宋聘婷想到死去的姐姐,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她小脸这一白,吓坏了一屋子所有人。
韩昭把宋聘婷转了个身,抓着她胳膊问:“宋宋,你吃过对不对?”
“我,我没有。”一行清泪无助的滑下,宋聘婷嗓子仿佛被人给掐住,艰难的挤出声音道:“韩昭哥哥,我没有吃过肉。那是我姐姐,我的姐姐。”
宋聘婷嚎啕的软在韩昭怀里,大哭不止,哽咽的不能自己。
怎么能不害怕呢。亲眼看着姐姐被父母送出去,换成一盆肉。只是那时候宋聘婷也无依无靠的,离开父母她想都不敢想。一直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
假装忘着忘着,仿佛自己真的忘掉了一样。
宋聘婷呜呜的靠在韩昭胸口,背后是倪倪抱着她。平惠也歉疚的握住她的手不住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平恩道:“你内热不退,应该只是受凉了。宋宋,平二哥不是有心戳你伤心事的。只是我刚才突然想到,你家境富裕,跟着父母一路逃难……对不起!”
宋聘婷浑身害怕,她坚毅的抬起头,满脸泪光道:“平二哥我不会吃人肉的。我这辈子就是饿死,就是死!!我也不要。”
韩昭亲了她额头一下,低磁的嗓音轻哄道:“宋宋乖,宋宋不哭。好孩子,你是对的。我见过吃人肉,一开始红光满面的。大概半年,小半年吧。就开始内热不断,皮肤溃烂。视力模糊,然后慢慢的整个人开始萎缩,瘫痪。”
宋聘婷怔怔的抬起头,满脸泪光的看着韩昭下巴。
铃儿拧了个热帕子来给宋宋擦干脸,坐在一旁的。把宋聘婷抱在腿上,热热的帕子擦完脸,又慢慢的开始擦手。
一边擦,一边接着韩昭的话道:“这叫人瘟。发病的时机不一,不过吃的人越多,病的人越重。”
宋聘婷下意识的问:“那我娘和弟弟们,也会死吗?”
言下之意,他们都吃过人肉了。
韩昭和平惠交换了眼神,毫不留情的告诉宋聘婷一个残忍的事实。
“其实不会。”
宋聘婷愕然的抬起头,不解道:“可是他们吃了我姐姐。”
“这就是最残忍的地方。”
饥荒的时候,大家都易子而食。说来,其实是人心的一种善良。虎毒尚且不食子。人们互相换着孩子,好像残忍都有那么一丝丝底线。
但自然最残忍,最可怕的事也正在于此。——事实上,如果是自己孩子的话,得人瘟的几率反而小的多。
曾经一度,韩昭恨老天无眼,恨祸害遗千年。
可恨也无用。
母兽食崽,动物中比比皆是。人何尝不类兽。
韩昭说不明白其中原理,但就是如此。
人性的善良在天地自然中,仿佛成了致命的毒-药。易子而食的人得瘟的更快、更早。食亲子,残忍无道的反倒更慢犯瘟。
对,更慢。
也不是所有人食亲子都不犯瘟,也不知天地自然是如何选择的。一些人得了,一些人没得。这是韩昭唯一庆幸的。
——总算,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至少死了一部分虎毒食子的人。
韩昭伸手一点宋聘婷额头,“别想了。”他霸气地道:“你铃儿姐姐救下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们的人了。你娘就算来要你,我韩昭也不会给!”
韩昭英俊眉眼认真又真挚,他开口对宋聘婷道:“宋宋,收收心。以后你的家人是我们,旁人的死活跟你无关,知道了吗?”
“知道了。”宋聘婷乖乖地道。她仰着小脸靠在铃儿怀里,报以同样认真的目光看向韩昭。
韩昭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
铃儿低头看了看宋宋,又抿唇看了看韩昭。笑吟吟道:“我们宋宋乖不乖?”
韩昭说:“真乖。”
铃儿满意了。看着宋聘婷一直在揉腰挠背,以为她不舒服。抱起宋聘婷对韩昭道:“我带她去洗澡,顺便好好给她检查一下-身-体。你今晚跟倪倪睡。”
韩昭点头道:“正好,我有事和倪倪商量。”
*
东水寨,另一边。
老苟安置下刚刚睡下的婴婴,女儿满脸坚定,一口咬定是游见祖把她和娘亲送到西涪天王手里的。
月色下,老苟自倒一杯苦酒。心里说不上来的愁苦。
游见祖是他妻舅,当初柳柳死的时候。让他和妻舅两人互相照顾。后来游见祖拜入邓家武馆,他也跟着拜入邓家武馆。
游见祖讨得邓贤欢心,被认成义子。他虽然不能跟着当人义子,却也一直给游见祖当着左膀右臂。哪怕另外娶妻生子,也没有和妻舅生分过。
游见祖也并不介意他另娶,还说他妹妹死了这么多年。老苟洁身自好至今,够了。妹妹在天有灵也会提他高兴的。
婴婴落地的时候,游见祖更是当做自己亲外甥女一样洒金,疼爱。
可饥年一到,天下大乱。好像什么都变了。燕王朝没了坐皇宫的皇帝,游见祖也变得锋利而偏执。
——他赞成吃人。
韩五不让寨子里吃两脚羊,是因为同类相残,易生瘟病。整个寨子都会被感染,行如走尸。
这一点上老苟从来就是支持韩五的。
可他说服不了游见祖。
今晚游见祖召集亲信开会,却没有请他。老苟叹了口气。
老苟苦苦思索着以后的出路。他和游见祖的兄弟情分此为止了。原本总想着妻子的约定,不愿意和游见祖割袍。老苟望着床上睡的不安稳的小人儿。
脑海又浮现少年英雄的韩五,他刚毅有魄力,若是再有野心一些。假以时日,必能在汉水有一席之地。……韩五,对孩子好像格外的好。
老苟心里一动,坐在床边问半睡半醒的女儿,“婴婴,你想不想跟着平二哥他们?”
婴婴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斩钉截铁道:“想!”
老苟心里滑过一抹苦涩,笑着说好:“爹背你去找韩五。求他收留你。”
“那爹爹你呢?”苟婴偏着头,似乎想起眼前的人才是她的亲爹。
老苟道:“我要跟着你游大伯,把你娘救出来。”
婴婴的声音天真无邪,她不解道:“你跟着游大伯怎么可能把娘救出来。你跟着韩哥哥才会把娘救出来。”
“爹爹,你不知道。那个叫老桂的对韩哥哥可好了,他那么凶,那么威严。对韩哥哥一直笑,还说过两天带着娘亲自登门拜访。让我们母女团圆。”
老苟脸色巨变,“什么?!”
“老桂要带着你娘亲自登门见韩昭?”老苟摇着女儿身体紧张的问:“婴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婴婴被晃的整个人都有些迷糊,懵懵懂懂道:“铃儿姐姐,平大哥,平二哥他们都知道啊。”
老苟暗忖,“……只有韩五自己人知道。难怪,难怪。”
难怪韩五今晚一直一副不愿分粮的样子。天下大乱大家都傍水而居。汉水一带不止盘据了多少枭雄好汉,大家知道韩昭偷了这么一大船粮食回来。谁会放过他!
韩五要想在汉水立足,这粮就分不得!也不能分。
韩五抢来一船粮食的事,整个汉水地界都知道。就算韩昭把这些粮食都分给寨民了,敞开空空的粮仓说自己无粮可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到时候,那些人只会血洗东水寨!搜刮出每户的粮食。满载而归。
老苟喃喃道:“不行。不可以。”
不用慌不用慌,韩五既然回来了。肯定就是有办法救东水寨的,不然他大可以远走高飞。
韩五既然回来了,必然是想好了破局的办法。
老苟腾的一下站起来。女儿问他,“爹爹,你干什么去?”
老苟戴上蓑帽,冒雨出去,留下一句话道:“我去找你游大伯。不能让他把韩五逼走了。不然寨子就完了。”
他喃喃道:“我们这些人本来和他无亲无故。韩五肯回来是因为他生性就是个侠肝义胆,立世的英雄。……不能让他觉得我们这些人不识好歹,不值得一救。”
婴婴听不懂,眼看着爹爹走了。
夜里她一个人在房间害怕,想了想赤着脚跑到韩昭屋子里去了。
韩昭和倪倪两个男人睡着,看着半大的婴婴,都目瞪口呆。韩昭无奈的找了个件衣服,包起婴婴抱到铃儿和宋宋房间去了。
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洗澡声。
外面下着雨,也没个避雨的地方。韩昭只好抱着婴婴在屋檐竹回廊前走来走去。
房间内,宋宋和铃儿正泡在一个澡盆里洗澡。两个人都白的不像话,雪肤晶莹剔透,水露珠滑下,一点都在不像乱世下逃难的人。
铃儿的身材非常妙曼,她正弯腰给宋宋搓腿。
宋聘婷坐在澡盆里。一只手扶着铃儿肩膀,一只脚丫艰难蹬着浴盆,上次铃儿已经给她好好洗过一次了。结果这次还是搓了好多泥。
宋聘婷羞涩不已,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脏过。
铃儿却笑道:“这有什么。小丫头片子,羞什么。”铃儿从后背抱紧宋宋道:“以后我们就安定下来了,让我们宋宋天天吃饱饭,天天能洗澡。”
宋聘婷娇嫩的笑声洒满房间。
门外的韩昭忍俊不禁。怀里的婴婴趴在他肩膀上已然熟睡,小呼噜打的不停。
说来他身边这些孩子,倪倪睡觉习惯也不好。磨牙打呼噜还乱蹬腿,偏偏他还练过腿功,一脚蹬到韩昭身上。韩昭都要倒吸半天冷气。
宋宋的睡觉习惯最好。规规矩矩,双手紧握。晚上从来不蹬被,不磨牙,不打呼噜。铃儿说宋宋乖的像个假娃娃。又懂事又听话,让人爱的不得了。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铃儿质问宋宋,“你腰上这些青紫印子是谁打的?”韩昭也紧张起来。
宋聘婷含糊一声,“我睡觉乱滚的。”然后立即转移话题,“铃儿姐姐。那个叫老桂的为什么主动把婴婴送给你们啊。他想讨好你们?”
铃儿扑哧笑了:“我们是什么人?人家堂堂西涪天王,何需讨好我们。”
宋聘婷不解道:“老桂既然势力那样大,为何还要向韩昭哥哥示好?”
铃儿笑着提醒一句宋宋,“在寨子里莫要叫大哥名姓。你喊他大哥、韩哥、五哥都成。寨子里鱼龙混杂,小心耳目。”
说着点了点宋聘婷鼻子,才笑着对她解释:“春耕秋收,老桂再势大。地亩里的粮食可不会顺他的意立马成熟。他手下那么多兵要吃要喝,这一季总得先熬过去。可不得向大哥示好。”
铃儿说到这,表情有些苦涩,“韩哥从栾城抢了一船粮出来,整个汉水的地头蛇都惊动了。老桂特意送了婴婴回来,还在涪水帮我们甩掉追兵。不过是想占个先机罢了。”
“可他还是留了一手。”宋聘婷说。
铃儿对宋宋天生的直觉敏锐格外感兴趣。她明知故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宋聘婷道:“若老桂真的那么好心,婴婴的娘怎么不一起放回来。岂不是更显得他英雄豪杰,侠肝义胆。他分明就是留了一手。”她娇哼了一声,“我看他还要登门的。”
登门能干什么?无非是挟恩图报要粮食呗!
铃儿神色复杂道:“宋宋,你怎么知道老桂要带着赵娇登门拜访。”
大约是在水盆里,两人亲密无间。宋聘婷对着铃儿灿烂一笑,全无保留:“因为这个人听起来蛮佩服韩昭哥哥……呃,韩大哥的。”
她掰着指头给铃儿举例,“如果老桂只是想抢粮的话,他大可以趁人病要人命。或者趁大哥不在的时候直接上东水寨来。”
“如果老桂只是招募大哥,收为己用的话。他就不会放虎归山,帮大哥回东水寨。”
铃儿:……
“宋宋这……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铃儿失笑的摇头,复杂的看着宋宋。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铃儿都觉得宋宋的思绪跳的厉害。可每次她又诡异的对了。
宋聘婷迟滞片刻,“我,我没解释清楚吗?”
铃儿明珠灿烂的脸庞笑容无奈,她撩水点了点宋聘婷额头,“你啊。算了,知道我们宋宋的直觉很灵就是了。”
两人出了浴桶,正收拾着,韩昭突然敲了敲门。
铃儿开门看见婴婴,诧异道:“这不是老苟的女儿吗?”
韩昭笑着说:“是。今晚她跟你们睡。”然后淡淡的问,“宋宋睡了吗?”
铃儿奇道:“没呢。你叫她做什么?”
说话间,宋聘婷已经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从坊间内走出来,乖乖叫了声,“韩大哥。”
韩昭蹲下,握住宋聘婷的手,开门见山的问:“宋宋,你今天见了游见祖。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他的语气极为温和,带着一股近乎宠溺的诱哄。
宋聘婷虽然不知道韩昭为什么没头没脑的这么问,还是顺着本能道:“这个人是个很坏很坏的好人。”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我只见过他一次。直觉也不知道准不准。”
韩昭笑着站起来身道:“很准。”然后对铃儿道:“照顾好宋宋。我们这次怕真捡回来个宝贝。”
宋聘婷一头雾水。
“韩大哥没头没脑的问这个干什么?”宋聘婷问铃儿。
铃儿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其实你韩大哥收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问倪倪的。”
“啊?”
铃儿摸着宋宋脸道:“宋宋,等你长到十五六岁肯定是个好年景。你大约一辈子都不知道,在眼下的世道。生这么一张脸,是何其的祸害。”
“我跟过五个男人。你韩哥哥是唯一保护我超过三个月的。”铃儿讽刺一笑,不知想起什么,嫌恶道:“这世道多少狗男人,想我,却不敢要我。”
宋聘婷心生同情。
不过她总觉得,似乎……铃儿姐姐思绪跳的更快。
不过宋聘婷不在乎了。此刻她更关心的是铃儿的未来:“铃儿姐姐现在还是在害怕吗,你害怕朝不保夕?”
铃儿笑笑,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宋聘婷脸道:“宋宋,我只希望盛世太平早点到。”
铃儿把婴婴放在床内侧。把宋聘婷也安置上床了后,才躺下。
静谧的夜里,宋聘婷望着铃儿容颜,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这么漂亮的脸,为什么会是祸害呢。
宋聘婷紧紧抱住铃儿的腰,把脸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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