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的空气粘稠而冰冷，带着陈年尘埃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安全通道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地面上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应急灯投下惨淡的光晕，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切割出扭曲的阴影。根据纸条上的指示，林启在迷宫般的废弃管道和停转的服务器阵列间穿行，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漆皮脱落的金属门前，门牌上模糊地印着“B7”。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空间不大，但被改造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秘密据点。墙壁上挂满了闪烁着数据流的光屏，一侧堆放着各种改装过的电子设备与武器，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电路板加热后的特殊气味。几个穿着朴素、眼神警惕的人正在忙碌，看到他进来，动作都是一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男有女，从气息判断，大多是Beta，也有个别看起来收敛了气息的Omega。他们的眼神里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然后，林启看到了她。
一个身形精干、留着棕色短发的女性从主控光屏前转过身。她穿着毫无性别特征的深色工装，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浅疤，眼神冷静得像一台精密扫描仪，瞬间就将林启从头发丝到脚底都评估了一遍。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理性与一种深植于骨的疲惫与警惕。
“E-7791？或者说，该称呼你为……林启？”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她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和本名。
林启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是我。‘关关雎鸠’。”
“我是陈梵。”她言简意赅，“‘火种’的负责人。”她没有伸手，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你留下的信号很聪明。古老的诗歌，确实是我们确认‘自己人’的方式之一。毕竟，那些篡改历史的人，早就把这些‘无用’的东西扫进了垃圾堆。”
她示意林启跟上，走到一面墙壁前。那上面不是光屏，而是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细小名字和日期构成的清单，密密麻麻，延伸至视野尽头。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消逝的生命。
“这是‘代价’。”陈梵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过去五十年间，因为质疑ABO体系，因为探寻真相，因为试图反抗，而被‘清除’或‘被失踪’的人。他们有的是Omega，有的是Beta，甚至……还有少数不愿同流合污的Alpha。”
林启的目光掠过那些名字：“莉娜·K –因组织Omega互助小组被处决”、“陈明 –试图公开基因工程文件后‘自杀’”、“艾兰·V – Alpha，拒绝执行镇压命令，死于‘意外’空难”……每一个冰冷的字符背后，都是一段被碾碎的希望和一个破碎的家庭。视觉的冲击力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他感到一阵窒息，胃里翻江倒海。革命，不再是书本上热血的名词，而是眼前这片由血肉和白骨铺就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名单。
“他们不仅掠夺我们的现在和未来，”陈梵指向另一块光屏，上面展示着与林启窃取的碎片相似的、但更完整的基因工程文件截图，以及被修改前后的历史记载对比，“他们还系统地、彻底地篡改我们的过去。让谎言变成真理，让压迫变成自然法则。”
林启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看着“普罗米修斯计划”中**裸的、将人类工具化的词句，最后一丝对这个世界的幻想也彻底破灭。愤怒依旧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寻求出路，他的肩上，仿佛扛起了那名单上所有亡魂未竟的愿望。
“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能一举揭穿这个谎言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陈梵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林启，“它被存放在中央数据库的最深处，由最高权限把守，物理隔绝。常规手段无法突破。”
她停顿了一下，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目光，似乎能看穿林启与萧凛之间所有的微妙互动。
“而你，林启，是唯一一个能接近那个权限源头的人。”
林启的心脏猛地一沉。
“萧凛，”陈梵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中没有憎恨，只有一种基于战略的冷静评估，“他拥有最高级别的动态访问密钥。我们需要它。”
“你要我……去偷密钥？”林启的声音干涩。他想到了萧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想到了书房里那次惊心动魄的试探，想到了那悄然加固的“保护”。
“不是偷，是获取。”陈梵纠正道，她的语气不带任何感**彩，“利用他对你的兴趣，利用你那‘异常’的特殊性，获取他的信任，拿到密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她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芯片，递给林启。
“这是一次性高敏度嗅探器。下一次，当你确定萧凛在使用密钥访问中央数据库时，将它贴近他的个人终端或附近的数据接口，三秒即可。它会记录下密钥的加密波形，然后自我销毁。”
林启看着那枚小小的芯片，感觉它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这是一个抉择。是继续在萧凛那充满不确定性的“庇护”下苟延残喘，还是踏出这危险的一步，真正投身于摧毁这个扭曲世界的洪流之中？
他想起了禁闭室里刻下的积分符号，想起了图书馆里那本《诗经》，想起了长长的牺牲者名单。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枚芯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第一个任务，也是将他推向悬崖边缘的任务，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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