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锦屏人·断思有邪

崔七沉默。

“我……”竹屿欲言又止,他想对崔七说非是自己薄情,实乃身不由己,眼下尚无力护他周全,容他率性而为。

可回应他的,是崔七一声充满失望的冷笑。

他狠狠瞪了竹屿一眼,再不发一言,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

五日后,京城。

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此刻灼烧在三皇子孟子垣的掌心。

那上面冰冷的字句——苏州知府周显虚报生丝八十万担,竟堂而皇之地流入了“裕泰银号”。

窗外春光明媚,鸟鸣婉转,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阴鸷的眼眸。

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殿下息怒。”

屏风后,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转了出来。正是白鹿书院院长,三皇子倚重的首席谋士——谢允。

他身着素色儒衫,开口:

“事已至此,”谢允的声音不高,“怒,无益。徒伤肝脾,于事无补。”

他停在距离孟子垣三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子的眼睛。

“周……”孟子垣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周显,好一个周显!他竟敢……”

“殿下,”谢允微微抬手,打断了孟子垣的失态。“密报所言,铁证如山。周显私改账目,虚报税赋,中饱私囊。就让他在天下人看来,这是个人贪墨渎职,罪在不赦。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可是,这‘裕泰银号’……”

这才是真正的要害!

裕泰银号,是他暗中掌控江南财源的重要命脉,如今却被**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已不是周显一人的罪责。

谢允微微垂下眼睑,续道:

“裕泰银号,是殿下早年体恤江南商贾周转不易,特许设立的便民之所,旨在融通有无,活络商脉,此乃陛下亦知晓并嘉许的善举。银号账目往来,皆由专人打理,记录详实,条分缕析,每一笔皆有据可查,皆是合法合规之正常商贸往来,绝无半分逾矩之处。”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孟子垣脸上:“周显身为地方大员,其贪墨所得赃银,如何处置,是藏于地窖,是熔铸重铸,亦或是……假托他人之手,试图混入银号以图洗白,此皆为其个人胆大妄为、欺上瞒下之所为。银号按规接收款项,只认票据凭证,何曾知晓此银来路?若论失察,银号管事或有微责,然此责,在于未能甄别周显之狡诈,在于防范奸佞手段尚需加强,却绝无半分与周显同流合污、共谋贪墨之实情。此乃关键,殿下务必明察。”

这番话,逻辑严密,层层递进,将裕泰银号彻底摘了出来,定性为被周显利用的“无辜”受害者。

同时,也巧妙地将“失察”的责任,轻描淡写地推给了银号管事这一层级。

谢允微微向前倾身:“当务之急,不在怒,而在断。殿下此刻,当即刻亲笔拟就奏章,八百里加急,直呈御前!”

他的语速稍稍加快:

“奏章之中,殿下需痛心疾首。痛斥周显身为朝廷重臣,深受皇恩,却罔顾圣意,欺君罔上。其虚报税赋,盘剥黎庶,致使长洲、元和等县十室九空,饿殍载道,民怨沸腾,动摇国本。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殿下更要表明心迹,言明自己闻听此讯,惊怒交加,深恨识人不明,竟令此等蠹虫窃据高位,祸乱江南,有负父皇重托,已知罪。”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孟子垣的神色,继续道:“继而,殿下需自请彻查江南财税积弊。言明此案绝非周显一人之恶,其背后必有利益勾连,盘根错节,非雷霆手段不足以肃清。殿下愿亲任钦差,或举荐刚正不阿之重臣,赶赴江南,深挖细究。以此彰显殿下大义灭亲之魄力,心系社稷之忠诚。唯有如此,方可先声夺人,堵住朝堂上那些意图借机攻讦殿下的悠悠众口。”

孟子垣深吸了一口气。

谢允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极低:

“若……若陛下圣心震怒,雷霆之威难消……”他勾勾唇角,“周显此人,便是现成的、分量足够的‘替罪羊’。其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殿下在后续奏对或审讯中,只需言明,当初启用周显,乃是看重其过往‘勤勉’之表象;至于其与裕泰银号之往来,皆因其巧舌如簧,以‘方便解缴税银’、‘促进地方商贸’等冠冕堂皇之词蒙蔽视听。殿下深居京城,日理万机,一时失察,为其所欺。此乃周显处心积虑之欺瞒,殿下亦是受害者之一。”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言辞却字字诛心,为三皇子铺就了一条体面的退路:“殿下只需表现出痛心、自责与坚决惩处的态度,再佐以裕泰银号‘干净’的账目为证,陛下念及殿下主动请缨、严查弊案之功,加之朝中必有为殿下缓颊之声,此劫……或可渡过。江南根基,虽伤筋动骨,然殿下示人以公,陛下或会酌情,待风头稍过,江南局势,尚可徐徐图之,重拾旧山河。”

这番话,堪称滴水不漏。

孟子垣心中冷笑。

表面上是为三皇子呕心沥血谋划脱身之策,将一切罪责精准地扣死在周显头上,保全了皇子的清誉。

然而,其潜台词却极其冷酷:周显是弃子,必须死得其所;裕泰银号是底线,不容有失;而他谢允自己,在这场风暴中,始终站在“献策者”的位置,言语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暗示所有决策皆是周显自作孽,他只是事后为殿下剖析利弊、寻求解决之道。若将来事有反复,他亦有转圜余地。

孟子垣看着谢允那张苍白的脸。心情莫名烦躁。

谢允的计策,每一步都指向最有利的结局。

然而,正是这份“完美”,让孟子垣感到一种被看透的悚然。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呵呵……谢先生果然算无遗策,进退有据,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他淡淡地说,“周显这‘替罪羊’,分量确实够重。以其知府之尊,贪墨数额之巨,足够平息部分怒火。然,先生以为,仅凭此一人之头,真能堵住这天下众口?堵得住那些躲在暗处,等着看本王笑话,等着落井下石、趁机撕咬的虎狼之心?五十万担的亏空流入‘裕泰’,先生一句‘被蒙蔽’,就能让所有人信服,父皇会信几分?”

他向前一步,直逼谢允:“先生这金蝉脱壳之计,固然精妙。可是追究到底,脱的究竟是谁的壳?保的,又是谁的万全?”

这番话,几乎撕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他看穿了谢允言语间那份极力撇清的疏离感。

“不敢。”谢允挑挑眉,笑起来。

恰逢此时——

“殿下!殿下!”一名内侍神色仓惶,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暖阁,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宫门外……宫门外刚刚传旨!苏州税课司大使周显……着即革去所有官职爵位……锁拿进京!交……交刑部会审,旨意言明……罪大恶极……问斩!”

孟子垣俊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尽管早有预料,但那冰冷的杀意还是让他心底一寒。

谢允在听到“问斩”二字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

他对着那强压惊怒、面沉如水的三皇子,深深地、恭谨无比地作揖下去:

“殿下,周显伏法,已成定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直起身,“此刻,正需殿下速作‘表率’。请殿下即刻入宫,面圣请罪。痛陈失察之过,更要再次恳请陛下,允准殿下亲自督办江南彻查事宜,唯有以雷霆手段整饬周显余毒,扫清江南积弊,方能向陛下昭示殿下悔过之诚、忠君之心。此乃向陛下剖白心迹之良机,亦是……保全我等于江南多年苦心经营之根基的唯一生路。请殿下,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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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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