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攸宁不清楚曲家和姜家有什么龃龉,对于这件事,杨老夫人不愿多说,攸宁知道自己从底下人嘴里也必定问不出什么来,便止住了话头。

杨老夫人面色恢复如常,遣攸宁出了门,这才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悲色。

只听崔嬷嬷继续道,“但姜夫人只是魏郎君的伯母,兴许她不会干涉侄儿的婚事呢?”

杨老夫人眉头紧皱,“我看还是算了,有这么一层隔阂在,难保女郎嫁过去不会受人冷眼,虽说都是大族贵妇,但在血脉亲情上头,谁又能完全保证头脑清醒?”

崔嬷嬷小心观察着老夫人的面色,斟酌着开口,“当年的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杨老夫人冷脸打断了她的话,“休要多言了。”

就算是被逼无奈又怎样?难道还能去论那高座之上,九五至尊的是非吗?

攸宁被阿婆推出来,叫她去小厨房看看暮食预备得怎么样了,攸宁哪里不知阿婆是不想就这个话题与她多说,但人的好奇心是按不下的,愈压制愈强烈,她很想知道家里到底与姜家有什么过节,为何自己从前从没听说过。

但这事急不得,或许可以回京问问阿娘。

攸宁遣人到小厨房去,问过今日的菜色,旁的寻常菜色暂且不提,其中凉调驴脯和糟醉河虾属当地特色,河虾出自白洋淀,和驴肉一样,都是河间土产,只有在当地才能吃到最醇正的味道,这两道是凉菜,在夏天吃很爽口,尤其是糟醉河虾,酒香混着虾的清甜,很合攸宁的胃口。

她自己呢,在夏日实在不愿意多动,坐在八角亭中乘凉,女使轻摇团扇为她纳凉,攸宁斜倚着凭栏向外看,凉亭连通着长长的九曲回廊,为行走其间的人遮去一日之内最后的一点暑热。

远远地,攸宁看见在正门值守的门子快步向这边来,额间汗如雨下,但脚步不敢停,及直凉亭前,挥袖抹了一把脸给小娘子见礼。

攸宁叫免礼,轻轻推了一把女使的手臂,身旁的女使会意,拿着团扇走到门子身旁给他扇风,方听攸宁问,“急着见阿婆吗?可是有什么人来了?”

那人呵着腰,说多谢小娘子,“今日门口的兵勇都撤走了,又来了一批军士,领头那人身上有鱼符,姓袁,称是魏节使麾下都知兵马使,求见魏郎君。”

攸宁倒不意外,魏节使迟早会派人来的,涉及到内部叛党,端看他们怎么处理萧明了,于是道,“那快去吧。”

待他小跑着去了,攸宁吩咐知微,“去小厨房交代一声,添一道金齑玉鲙,一道旋炙羊腿,一道全丝驴胶,时令小菜酌情添置,汤品添一道洋姜水晶冻。”

贵客登门,总不能没有表示,在践行宴之前,兴许会先有一场小宴。

往来几日,神医虽不肯收她为徒,但她也摸准了一点神医的脾性。神医好酒,每到一个地方,便是先问当地的好酒,这几日在河间,每到用饭时,桌上总要摆着一壶河间酒,照神医的话来说,这叫下菜酒。

初听闻这一说法时,攸宁给惊住了,她也是好酒之人,且酒量不低,逢年过节在家宴上总是要饮上几杯的,只不过女孩子喜欢喝的都是些不辣口的果酒,譬如桑落酒,就是用桑葚酿制的,口感绵柔,几乎没有酒味。

但再好酒,也不曾如神医这般,没有酒连饭都不吃了,好在这人每回所饮不多,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还算清醒。

想了想又道,“再去我院中那颗金丝枣树下把我的酒挖出来,甜食要酪樱桃和玉露羹。”

想想还有点心疼,那酒是去年她和阿娘在老宅时一起亲手酿制的,她一直没舍得喝,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席上陪神医多喝几杯,兴许这事就这么成了呢!

攸宁起身往回走,没注意看楠木廊柱的后头,隐着一道墨色的身影。

回到阿婆身旁,杨老夫人赞她安排得很妥当,“他们自己人定有话要说,我叫那位袁将军直去魏郎君的院子了,等会菜品预备得差不多,再请人来开宴就是了。”

那厢魏晅在攸宁走后也缓步往回走,身旁站着白髯的神医。神医身量很高,且挺拔如松,年过六旬也无佝偻之态,身长六尺,已经比许多男子高了,但他站在魏晅身旁,瞧着却还要矮上两寸。

听了两个墙角,此时他一脸遗憾,“这小丫头,真是个知冷热的妙人,知道老头子爱喝酒,特特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真是可惜,哪像顾向松那厮能生出来的女儿。”

走出一段路,见身旁那人没搭腔,又想起攸宁方才所言,心中一跳,“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老头子我不知道的事?她怎么知道你喜欢吃樱桃,还特意做了你最近喜欢吃的玉露羹!”

魏晅面色透露出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恢复了往常淡漠疏离的模样。

魏晅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之间,有救命之恩。”

神医说我知道啊,“她救了你,那你后来不是也救了她吗?这回算他曲家有恩义,可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整个搭进去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不兴以身相许那一套了。”

魏晅淡淡一眼扫过来,眉峰微蹙,不熟悉他的人看了只会觉得他这一眼是傲慢的审视,但神医十分了解他,知道这是他在疑惑。

果听他问,“那日听说她姓顾,伯父便换了一副样子,之前,不是还欲撮合我和她吗?”

项宛白眸色一动,转头望向远方渐渐隐去的落日,金色的残阳埋入地下,与之接踵而来的,便是愈渐浓稠的漆黑天幕。

他和顾向松之间的恩怨,不能与旁人多说,且有些事只能他自己烂在肚子里,兴许若干年后,也只能被他带到地下,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于是他摆摆手,“我后来想了想,你阿耶戍边多年,威震一方,权势甚大,再找一位武将做亲家,遭上猜忌那是迟早的事,还是算了算了。”

可这说辞没能完全堵住他的嘴,魏晅又问:“顾娘子过目不忘,药理背得颇熟,是块可堪雕琢的璞玉,伯父一向惜才,为何不愿收她为徒?”

说到璞玉,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想起那日庙中之事,这话说得难免有些心虚。

神医摸摸耳朵,“这人老了,耳朵还不好使了……”

边说边往前快走,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将魏晅甩出八丈远了。

等他们见到袁将军的人,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垂花门上迈进一个身披玄甲的身影,抬手让身后的兵勇等在门上,自己一个人摘了兜鍪拿在手上,向魏晅和神医走去。

常年在军中的人,步子又大又快,人却从容,带着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沉稳。

他进来时逆着光,面上漆黑一片,到了近前,方看清那是一张玄铁面具,薄薄一层贴在脸上,从额角到下巴位置,遮得严丝合缝,鼻梁挺直,嘴角也没有獠牙,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再配上那一只沉静的眼,没有一点震慑之意,叫人看了只觉是位英俊持重的将军。

只是将军仅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窝嵌着哑光的乌铁,望过去时只见一片沉沉的黑,勉强能窥见战争残酷的一角。

站在两人中间,魏晅虽是魏节使独子,但为小辈,因此先行对袁将军见礼。

“都使。”

都使名为袁见山,入魏节使麾下已十年有余,起先只是前军一名先锋兵,这十余年来屡立战功,一路高升,做到了如今都知兵马使的位置,是魏晅很敬重的长辈。

袁见山亦叉手回礼,“郎君久等了,收到郎君的信后,我屯兵城外,本不欲打草惊蛇,遂遣斥候进城查探,顺便与你商讨之后行事,哪知斥候来报说,萧明已经离开了河间。”

魏晅一时没作声,但这事在他意料之中,萧明见对他下手无望,知道待他回河间,魏节使事后清算是必然的事,也许会直接将计就计反了。

沉吟片刻,他道,“派遣斥候追击萧明,需得了解其动向,才好制定下一步计划。萧明与松漠勾连,此番兴许会北上。”

袁见山点点头,“我和你阿耶也猜,奸贼定是和松漠有勾连,这才借着质子暗算于你,是以此番我进城,只带了轻骑和斥候,重甲军和弓弩手北上易州待命,防着他们狡兔三窟。”

总之,萧明此次插翅难飞。

唯一难的是,魏晅的伤还没好。

袁见山提议:“郎君的伤还没好,还是留待在这里,多休养些日子,擒拿此贼我一人足矣。”

魏晅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不行,往日里比这再严重的也有过,小伤而已。”

战场上杀敌,只有活着和死了的区别,受点伤算什么。

袁见山眼中透出一点笑意,带着无奈,看着他像看自家不听话的小辈。

项宛白斥他:“嚯!什么小伤让你三天下来床?你这耳朵也才刚好全,少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天别给老子到处瞎蹦哒。”

魏晅被气得黑了脸,又不好顶撞他老人家,只得答应袁见山先行率军前往易州的提议。

且此事耽误不得,最好即刻就走。

恰在此时,攸宁身边的小女使来传话,请三位贵客赴晚宴。

项宛白毕竟是最年长者,最后站出来指点江山:“来人家府中拜访,不见主人一面总说不过去,派遣斥候先行,去易州送信防范,吃过暮食再走吧,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偃月悬空,晚间的宴饮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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