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攸宁在院子里略散了散就歇着去了,连日波折,她得早点睡觉,省得今晚再出幺蛾子的时候没精神。
可越是这么想,事实往往就不会这么发展了。攸宁这一觉痛痛快快睡到了次日卯初时候,因前一日睡得早,很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攸宁坐在妆台前,养足了精神,起来非但不困,还有精神指点梳妆的女使,“今日梳个望仙髻,簪上阿婆新给我定的那支缠丝白玉簪。”
又偏头吩咐知微,“阿婆这时辰应当也起身了,前日听檀香姐姐说,阿婆近日睡眠不佳,你去问问厨房今日的晨食有哪些,添一道山药茯苓粥来,茯苓利水渗湿,健脾宁心,给阿婆用正合适。”
知微笑着去了,阿俏站在螺钿柜前给她挑衣服,“娘子想得真周到,怨不得老夫人疼你……哎,娘子今日穿这件好不好?”
佑宁转头看去,那是一件豆青色的对襟上襦,清丽素雅,和那支白玉簪甚是相配。
“很好,下装取那件青瓷六破裙来。”
攸宁美而自知,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鲜活一些,穿漂亮的衣裙,戴漂亮的首饰,也是她的一大人生追求。
杨老夫人信佛,早起洗漱完毕要先去府上小佛堂礼佛,攸宁平时起不来,这一环节是从不参与的,顶多赶在用晨食之前来向老夫人请个早安,再陪老夫人用晨食。
老夫人年事已高,在东府虽是一人当家,但实则已经不很过问府中零碎的琐事了。所幸东府人口简单,打理起来也并不很麻烦,由老夫人跟前崔嬷嬷和女使檀香掌管东府大小事宜,十分紧要拿不了主意的,再请杨老夫人定夺。
前些日子用晨食前,攸宁听过几回阿婆处理事务,对她自身大有进益,阿婆是有心让她在跟前听着的,习学长辈处理事情的思路,往后自己遇到了,也能更加游刃有余。
今日攸宁到颐寿园时,正是杨老夫人礼佛的时间,她索性直接去了小佛堂。
杨老夫人信佛,是因早年曲公跟随高祖四处征战,生死无定数,困于后宅的女人操持家务之余,只能在家中日夜祈祷,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好好的人出去,也能囫囵个回来。
后来曲公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一身功勋,加官进爵,世袭罔替,爵位不用降等承袭,子孙后世都带着荣国公的名头,杨老夫人也得了封诰,成了命妇。
高祖在长安赐了府邸,曲公那时便带着妻儿迁往长安了。
苍天有眼,神佛有灵。
于是向神佛祷告成了杨老夫人一个很重要的寄托,即使曲公已经过世多年也未尝改变这个习惯。
但攸宁的阿娘曲夫人不信这个,攸宁年纪轻,年轻气盛的女郎也不信这个。
直到杨老夫人病重,攸宁才体会到一些昔日阿婆向神佛祝祷时的那种心情,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就好了,她的阿婆是最好的阿婆,应当长命百岁。
当愿望成真时,她欣喜万分,心中也十分庆幸,这才有些明白,那句神佛是精神的寄托,不是说着玩玩的。
一进门,攸宁看见杨老夫人跽坐在蒲团上诵经,她安静地走到老夫人身侧,跪在另一个蒲团上,恭恭敬敬跪地行叩拜之礼,以示自己的虔诚。
杨老夫人余光看见了她的动作,眼底透出满意之色。
老夫人一生算是圆满,夫妻和睦恩爱,儿子仕途通达,唯独对小女儿有所亏欠,可女儿并不自苦,这么多年来也未尝怨怪过任何人,更是将外孙女教导得十分出众。
拜过了佛,攸宁搀着杨老夫人到正堂用晨食。
期间杨老夫人注意到了她头上那支发簪,赞道,“这玉成色不错,果然称你。”又拍了拍攸宁的胳膊,道:“昨日午后,你阿娘的信到了,我算算日子,应是你大姐姐生了,果不其然,你阿娘的信上一句话也没有,工笔画了一个胖娃娃。”
听到这,攸宁没忍住笑了出来,杨老夫人也忍俊不禁,“是个女郎,粉雕玉琢,很像你大姐姐,其上落了‘牧琅’二字,想来是你姐姐姐夫给女郎取的名字。”
杨老夫人口中的大姐姐,是攸宁的长姐,武阳侯府大娘子顾容沅。
容沅十七岁时出嫁,夫家是三大世家之一的浔阳牧氏,姐夫更是人中龙凤,任右龙武卫中郎将,夫妻两个感情很好,婚后不久得一子,如今是成婚第五年,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曲夫人只得了攸宁一个女儿,容沅是武阳侯顾向松和先头夫人的孩子,也算是在曲夫人膝下养大的,与攸宁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也十分要好。
攸宁笑道,“还是像阿姐好,阿姐皮肤白,女郎若生了姐夫那样一身黑皮肤,那才不妙呢!”
都说儿子肖母,她却觉得小外甥和姐夫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一处像阿姐,如今生了女郎,情况该反过来才对。
杨老夫人笑着嗔她一句,“你姐夫常年在军中,那是日头晒出来的黑皮肤,又不是天生的。”
攸宁撇撇嘴,并不认同,反正她看牧珩那小子可不怎么白。
杨老夫人又道,“孩子出生你没在身边,怎么也得赶上满月宴,我这头大安了,你阿舅和表兄们早就回去了,你也回京去吧。”
老夫人病重,阿舅和表兄们都回河间侍疾,曲夫人因当时自己身体不怎么好,又赶上阿姐即将临盆,这才没能回来。她人虽然回不来,但遣了女儿来替她尽孝。
因阿舅和表兄们都有职务在身,在老夫人病愈后便返回长安了,只攸宁一个留在河间陪伴外祖母。
离开长安这么些时日,她也甚是思念阿娘和阿姐。
可是,“我舍不得阿婆,阿婆何不与我一起回去,阿舅他们平时都很思念你,你远在河间,像这次你生了重病,我们也不能及时看顾你,路上的脚程还要几日,若是中间你出了什么闪失,我们悔也要悔死。”
杨老夫人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并没出声解释。
孩子们舍不得她,她却觉得在世上已经无甚牵挂,儿孙后代各有各的前程,她在这人世的羁绊,早几年前就随着曲公深埋地下了。
攸宁陪着杨老夫人用过早饭,老夫人每日的膳食都有定数,她打眼一瞧,就知道多出来的那道山药茯苓粥是谁吩咐做的,看着外孙女笑得愈发开怀。
老夫人写得一手好字,比之书法大家也不遑多让,年轻时给儿女们写过不少字帖,人老了也有每日写几个字的习惯,攸宁在旁边陪着,临外祖母写的字帖。
期间遣人去问魏晅的情况,但过去的人半刻不到就回来了,说魏郎君还没退烧。
攸宁听得心里一惊,“昨日陈医师换了药方,竟是没起效吗?”
杨老夫人道,“怎么不早些来报?生生这么烧上一宿,好好的人也要混沌了。”
来人忙说,“老夫人别急,昨天晚上吃了药后,夜里郎君便不发热了,只是早上不知何故又反复了,郎君迟迟没起,女使们进去才发现的。”
于是只好再请陈医师来,两日之内三请医师,还好陈医师常住府上,一家几口都在府上安顿,与曲家的渊源由来已久。
但派去传话的女使是只身回来的,回来时欲言又止。这个时候攸宁已经搁下了笔,见状忙问怎么了。
女使回道:“回娘子的话,我到陈医师处,却寻不见人,问过管家才知,陈医师昨日夜里告了假,回老家给母亲侍疾去了。”
攸宁颇有几分惊讶,“怎么去的这样急?”
女使想了想,说,“陈医师的妻儿前两个月回老家避暑,来信说他母亲身上不大好,但不是什么大病症,陈家娘子也通医理,精心调理两个月,这两日老人身体好转了,陈医师便没急着回去,谁知昨夜突然收到口信说老人病情恶化,让他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竟是已经严重到了这等地步。
人伦纲常,孝悌为先,生死大事,一时间谁都没再说什么。
攸宁站在地心沉默片刻,这时候日头上来了,一天的燥热初见端倪,女使们从冰窖取了冰置于室内,瓜果拿冰渥上,冰凉消暑,口感也更佳。
杨老夫人在夏日也极少用冰的食物,这是给攸宁准备的,只是如今,她这外孙女却没心思用这些。
杨老夫人拉她在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背,“你过去看看魏郎君,习学了这些日子的医术,总不至于一窍不通,你先尽力一试,让下人们再去寻外面的医师,等人来了再让医师诊治就是了。陈医师那边我来打点,给他送些财帛药材,叫他安心在家侍疾。”
攸宁应了声是,便带着人急匆匆出门了。
攸宁走得急,没看见外祖母一脸胜券在握的窃笑。
杨老夫人久居河间,对长安官宦人家的底细都不甚清楚,但对几大世家还是有些了解的,依她来看,魏三郎自身的外在条件没的说,只是要选做郎子,还有待进一步考察。
不能让此事沦为空想,往后攸宁回了长安,她鞭长莫及,此事还得托付给阿遥。
于是提笔给女儿写了一封家书,命人赶在阿宁回京之前快马加鞭送到她阿娘手上。早一日知道,便早做一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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