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有新的咨询者到访。
来访者名叫叶森。
男人带着鸭舌帽，低着头缓步进入咨询室，慢慢环顾四周。
他没有走向林伽安，反而走向了窗户，伸手把窗户两侧的窗帘给捂得严丝合缝，不让一缕阳光透进来，仿佛他见光就会蒸发，眼神中流露出对光的十足厌恶。
林伽安眯了眯眼，打量着对面的叶森。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弱矮小，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带着丝丝阴沉。由于常年不见光，他的皮肤异常白皙。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低垂着，注视着桌腿，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阴郁。
叶森的问题诉求那一栏填的是：幻想症。
“林……林医生，我……我有一个……问题。”
叶森率先打破沉寂，头微微低垂，眼眸依旧看着地上，整个人异常拘束紧绷，磕磕绊绊才说出了一句话来。
林伽安面带笑意，也放缓了语速：“请说。”
叶森放在腿上的双手不断紧张地揉搓，直到白皙的皮肤慢慢变红。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林医生……我好像……杀人了。”
林伽安稍作沉思，放慢语速，安抚道：
“幻想和现实不一样。我在小时候也幻想过杀人。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非常讨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每次那些小孩在我家门口闹吵时，我都会幻想把他们杀了。所以幻想无罪。”
林伽安一说完，叶森的视线才开始慢慢往上看向林伽安，仿佛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同类一般。
叶森的眼神中蕴藏着一丝兴奋，只不过转瞬即逝，但林伽安还是捕捉到了。
当他开始说话时，又恢复了原本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示人的模样。
“但是，我的幻想……很真……实，我能感受…….到那些被……我杀害…….人的……表情。他们，一开始……惊慌，战栗……大喊，尖叫，然后……很生气……不甘心，最后……他们……会求饶……我记得，昨天……幻想里，我……把一个……人……给杀了。”
说到这里，叶森开始浑身发抖，好像一只瘦弱的幼兽，连声音中都夹杂着一丝颤栗。
林伽安微微蹙眉，安抚道：“放轻松，这只是你的幻觉。”
“不不，我真……杀人了！”叶森突然激动地尖叫起来，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记得，那人……一直掐我……脖子，我使劲……打他，他一直……不放手……越掐越紧，我不能……呼吸，看到……旁边桌子上……有一把刀，我使劲够……使劲够……够到后，就把刀……插进……插进……他的脖子。”
叶森边说，边比划着当时的情形。
林伽安发现，在他比划的手上有几处敲打所致的淤青和几道明显的红色划痕。
叶森颤抖地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压了压惊，继续道：
“我害怕，所以……使劲扎……我回神……发现他……已经不动了。林医生，我……我杀人了。……求你……帮我我……我真的……杀……人！”
说到这儿，叶森整个人突然蜷缩了起来，双手捂着耳朵，嘴里还喃喃着。
过了一会，叶森稍微平静下来，但整个人仍然颤抖着。
他不自觉地啃起了自己的指甲，似乎强迫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叶森的指甲，比正常人的要短很多，而且他的每个手指甲上都有牙齿反复啃啮的痕迹。
叶森平复了好久，才试探着出声：
“林医生，你说你……也幻想杀……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幻想？”
叶森的目光直直盯着林伽安，仿佛在期盼着什么答案似的。
林伽安没有丝毫犹豫，不知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真实想法，她面带微笑，诚实地回答：
“我也幻想过杀人，但和你不一样，我会更仔细，更加具体地去思考，到底该怎么杀人以及处理尸体。”
“那你会……幻想杀哪……一类人？”
叶森愈发好奇，眼中闪着一丝精光，仿佛和之前那个颤抖瘦弱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伽安不答，反问道：“那你呢？”
“我的……幻想对象……哈哈哈……”叶森突然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紧接着继续道：
“我幻想……对象……很随机……比如今天……幻想杀人……对象……林医生。”说完，他就腼腆地微笑着，看着林伽安。
林伽安听到叶森的话，一顿，然后也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我的荣幸。希望你今天能幻想得尽心，我也很期待你会用哪种幻想方式杀死我。”
话音刚落，分钟就指向了十二，一个小时的咨询结束了。
叶森藏起眼角的笑意，转身一变，又成了原来畏畏缩缩的模样。他把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头也垂得低低的，向林伽安鞠了个躬，径直走出了咨询室。
林伽安连忙喊住他，塞给他一张名片，嘱咐道：
“如果你真的想要治疗你的病，找这位更加资深的心理专家。”说完，就转身回到了咨询室。
门外的叶森低头，浑身散发着狠戾，手紧紧地攥着那张名片，好像随时要把那张名片捏碎。
片刻后，他才缓缓松开，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上的“林伽安”三字，仿佛势在必得，随即扬长离去。
隔天。
林伽安上班时，看到工作室的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不断发出一阵阵唏嘘和谴责声。
“天哪！这个杀人凶手怎么能这么残忍！”一旁的女同事愤愤不平地谴责着。
另一个同事也义愤填膺道：“对呀！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才这点岁数，就被杀了，世事无常啊！”
反而在一旁的赵静紧紧地盯着新闻中的照片不说话，随即惊呼起来：
“我瞧着这个新闻上的死者，他的穿着打扮怎么这么眼熟，我才想起来，这不是昨天来我们这儿咨询的客人吗！我还记得好像是林医生的病人？”
一旁的前台这时也附和起来：“是呀，昨天他还问我林医生的咨询室是哪一间呢！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对吧！因为这个病人，我印象中他一直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走路也一直低着头。我给他送茶时，低下头才看清他的长相，我还纳闷，长得这么清秀的年轻人，怎么就一直低着头呢！不过他叫什么来着？”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好像叫叶森！”
林伽安刚从旁边路过，就看到咋咋呼呼的两人，于是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谁抬头一瞥，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伽安，连忙站起来问好。
林伽安点头示意，询问出声：“昨天的患者怎么了？”
“林医生，你还记得昨天那个叶森吗？他被人杀了！”
林伽安蹙了蹙好看的眉眼，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新闻报道。
新闻照片中，虽然叶森正面朝上倒在血泊中，身体打满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到他血肉模糊的面目。
从喉结开始到小腹上方被人用刀剖开，里面的内脏散落一地，左胸前方有一个黑魆魆的洞，本该在那里的心脏消失不见了，面部的肌肉还被强行扯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林伽安依旧十分平静，只是嘴角漏出了一丝笑，这丝笑显得颇耐人寻味。
突然，门外一阵敲门声，随即脚步声由远及近朝众人走来。
林伽安抬头一看，一群人中间，为首的正是昨天和她见过面的方以城。
此时修长挺拔的方以城身着一袭警服，脚踏一双军靴，一改之前的痞里痞气，满脸肃穆，让本就硬朗的脸部线条更显出几分禁欲的气质。
他三两步走到了林伽安面前，举起了自己的警察证件，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性感：
“林医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林伽安漆黑的眼眸里含着笑意，淡淡开口道：
“方警官，我想过我们会再见面，但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快就来了。”
方以城没想到林伽安在这时还会打趣自己，微微一怔，随即十分严峻道：
“林医生，这次来是因公办事，我们怀疑你和昨天一起杀人案有关联，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走一趟，配合调查。”
随即他面带笑意地转身，通知咨询诊所的工作人员都要到警局录口供。
在经过林伽安时，方以城带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眼中的光芒，透着十足的把握，仿佛在宣告这次一定会揭穿她的真面目。
林伽安微微眯眼，望着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收起了笑容，反而蹙起了清冷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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