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把人留下了,自然就不只是简单地把人安置下来就好了,重要的是得管教。
沈不言没有管教过人,也不曾有人教导过她该如何管教人。
为此,沈不言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等她的茶吃完了,也思考出了结果。
沈不言想到了从前在沈府厨房听到的那些谈话,大约也知道要底下的人服众必须得做到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只是得怎么做到这两点呢?
她继续想,要做到赏罚分明的前提是知道该赏何人,该罚何人,又该怎么赏,怎么罚,而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得把何人司何职,在何职上犯了什么错得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定下来,有规章制度遵循,赏罚起来自然会叫底下的人无话可说。
如此赏罚到位,恩与威也到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敢托大,让留音请管事来商议。
管事听到越音阁这样的小院子,就这么几个人,沈不言还要隆重地定出规章来,有些觉得好笑,但笑归笑,去还是要去的。
毕竟祁纵这样看重沈不言,她也郑重其事地来请了,管事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进了越音阁,留音就送上茶盏来,沈不言坐在一旁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能力不够,还要麻烦管事。”
管事忙道:“姨娘客气了。”
沈不言又道:“我怕这些规章今日说了,隔日那些仆从就敢说没定过,因此还想劳烦你把它们写下来。”说到这儿,她笑得有几分难为情和失落,她道,“我不认字,也写不来字,不然我就自己写了。”
管事倒也不吃惊,毕竟现在认字的人确实也不多。
于是两人把规章制度议定,管事白纸黑字地记了下来,沈不言又把人叫齐后都教导了一遍,也快到了酉时。
沈不言问道:“爷一般什么时辰回府的?”
她还记得祁纵说要吃鸡汤面的事,他吩咐了,沈不言不敢不做。
管事道:“爷一般都不回来,一个月能有大半时间住在卫所里,实在是忙啊,近来才算清闲了点。”
沈不言愣了下,难道祁纵这两个月不见面,不是不待见她,而是被公务所累吗?
管事见她愣住了,以为失望了,马上道:“但既然爷和姨娘说了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先去前头迎着爷。”
沈不言点点头,等管事走了,她转身进了厨房。
她很喜欢自己下厨,因此厨房里只安排了一个会做饭的婆子打打下手。而且早上祁纵是看着她进厨房做汤面的,沈不言怕他知道了这鸡汤面是婆子做的,又要说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不言觉得还是亲自下厨为妙。
那边管事已经去了前头,没等半个时辰,就见祁纵骑马进来,马还未停下,他便从马上翻身下来,把缰绳随意地抛给了小厮。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问道:“人给沈氏送去了?”
管事道:“送去了。”又把白日的事说了一遍,看见祁纵似乎有些听住了,脚步慢了些,便笑眯眯地拍起了马屁,“我总觉得姨娘这行事作风有些眼熟,想了一遍,才想起,这不是像足了爷吗?爷当年在陇西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如今管理起了金吾卫,那十七律,五十四斩的禁律可是闻名上京,让陛下大夸特夸,令其他卫所都开始学习。”
祁纵道:“我管的是什么,她管的又是什么,能这么比?她小小的年纪,你不该这么夸,仔细还没个成绩就被你夸飘了,给我闯出祸事来。”
他说着指责的话,但管事细细一听,那语气里分明是含笑的,于是也笑道:“爷教训的是。”
祁纵又道:“她家里大概是没人教过她这些,你有时间,可以搭两把手。别让我在外面辛苦奔波,回了家还得处理那些有的没的事。”
管事忙应了下来。
*
越音阁内,沈不言正在往面条上浇汤汁便听祁纵回来了,她忙加快手上的动作,把鸡汤面和三碟小菜放进食盒里,手里提着往堂屋走去。
那里面留了两个丫鬟,可以伺候祁纵换衣,净手,吃茶,沈不言倒也不担心因她一时不在,就被祁纵指责伺候不周。
但等她进去,就见那两个丫鬟仍旧垂手站立着,堂屋内不见祁纵,她一惊忙问道:“爷呢?”
丫鬟道:“将军去了楼上卧房,姨娘既然来了,就上去伺候将军,奴婢们会摆饭的。”说着就走过来接过沈不言手的食盒。
沈不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只得提着裙边上去了。
祁纵正自己舀了水在净手,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投射在地板上,沈不言看到了,便站住了,连踩他影子的勇气都没有。
祁纵是习武的人,耳朵自然尖,听到绣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时他便猜到了是沈不言,他便道:“给我拿块巾子,我要净脸。”
沈不言走到架子前,取下一块全新的没有用过的巾子递给了祁纵,祁纵的手劲是真的大,大手拧的巾子哗啦啦往下滴水,像是下了场小雨,等他拧完,整块巾子又跟干了似的。
沈不言有些悟了过来:“爷是觉得她们伺候不好,所以才不想要她们伺候的吗?”
可祁纵若是因为这个嫌弃那些丫鬟,沈不言又得去哪里找有那么大力气拧巾子的丫鬟呢?
她正想着,就察觉祁纵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不习惯人伺候。”
沈不言道:“那爷还买了仆从来做什么?”
祁纵道:“难道我真让你伺候完我,还要大半夜起来给我烧热水?我敢这么干,你能在背后骂死我。”
沈不言脸一红,狡辩道:“妾身没有。”
祁纵道:“你用你姨娘发誓,我就信你。”
沈不言就不敢说话了。
祁纵瞪了她一眼,把巾子扔回脸盆里,‘啪’的一声,水花四溅,沈不言站得稍远,但也被这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缩了下脖子,眼里只看到几滴水溅落到地板上。
然后是祁纵的鞋子转了身,在她视线范围内走近又走远。
沈不言不敢置信祁纵只是扔了块巾子,没把她怎么样。
就在这愣神之际,便听祁纵沉声道:“还不过来?”
沈不言方如梦初醒,忙提着裙边,跟着祁纵下楼。
丫鬟早把食盒里的面和小菜摆了出来,祁纵走过去一看,见是一碗黄澄澄的鸡汤里,卧着一把面和三枝挺廓细嫩的青菜,知道沈不言还是把他的话放在脸上的,面色方才稍霁。
他入了座,吃起了面条。
沈不言见状,心里方才舒了口气,但同时又一重不安跃上了心头。
昨天的事似乎还没过去,她又惹火了祁纵一回,这新账旧账算在一起,有的她好受的了。
而且祁纵方才话语里说得分明,他还需要她伺候他,这或许才是祁纵来寻她的真正目的,男人毕竟需要女人给她发泄**的,但沈不言真的不高兴做这样的事。
毕竟那些事对她来说还是太过亲密了,即使她做了不止一回,但也很难接受除她喜欢的人外碰她。
比如同样是拥抱,她无论是和林姨娘抱在一起,还是和留音抱在一起,都能感受到被喜欢与爱意包裹的温柔,那种舒服让她觉得如坠云巅。
但如果是祁纵抱她,沈不言便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摆弄的物件,连手脚该怎么摆都得听他的,摆完后她甚至连搔个脸都不敢,只能一动都不敢动地被禁锢拘束在祁纵的怀里,很难熬。
一想到晚上她又得经受那些,沈不言顿时觉得碗里的鸡汤面也不好吃了。
祁纵把她食不知味的模样看在眼里,顿时觉得这面条无滋无味起来。
他把筷子一放。
沈不言猛然惊醒,看到祁纵挥手屏退了丫鬟,有些紧张:“爷这是怎么了?”
祁纵的目光像一把刀,落在她的身上时与刀刃抵着她的喉间没有任何的差别,让沈不言顿时失语。
祁纵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何况以我的身份条件,多的是愿意伺候我的女人,所以沈氏,若你当真不情愿伺候我,我明日便送你回寿山伯府也无妨。”
沈不言起初以为听差了,但瞧着祁纵的神色,又似乎不像是假的。
这样想着,她便又有些雀跃起来,毕竟寿山伯府里日子过得再艰苦,至少也是在林姨娘身边,不用受那些委屈了。
沈不言觉得她是想好的了,她这一回去,说明祁纵对她也是没心的,那么沈镜予母女更不会去为难林姨娘了,所以哪怕是为了姨娘,她都得回去过这个苦日子。
沈不言道:“妾身……”
“但是。”
一个转折凭空劈在沈不言的脑门上,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好像看到了祁纵阴沉的脸色,但沈不言也不确定是否是她看花了眼,因为她根本不敢多看。
祁纵慢条斯理地说着,那话语里蕴含的情绪仿佛是伸出来的一双手,能把沈不言的心都皱巴巴地揪成了一团,她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祁纵的手指每在桌面上点一下,都仿佛是公堂上的惊堂木拍落,一同拍落的还有对沈不言的处决。
“但是,我现在很需要一位宠妾去替我应付没有必要的婚事,原本我还想着,宠妾该有宠妾的样子,你要是想回去看看你姨娘,给你姨娘请个大夫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沈不言终于从那晕乎的状态中惊醒,她呆呆愣愣地看着祁纵起身,离开,就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沈不言那如陶俑般毫无生机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了生命力,她猛然起身拦住了祁纵。
她的脸是红的,声音是颤抖的:“爷,妾身觉得……”
祁纵冷淡地拨开了她的手:“我不喜欢吃强扭的瓜,走开。”
然后,他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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