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账目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不过才看了不到一刻钟时间，秦明月就已经皱起眉头来：“母亲，左右这些进账与支出都记录在册了，带几位会算数的婢子小厮来把这些对上不就好了么，何必让我亲自来看？”
李氏微微一笑，伸手从覃姑姑手中又接过一本账目，用手仔细翻看。
她目光落在账本之上，仔细而敏锐似鹰隼遨游巡视猎物。
折枝和翠云两个丫鬟也停下看账本的动作，专注看着李氏。
折枝明显看到李氏皱眉了一瞬，身旁俯首的王掌柜明显身形晃了晃。
“王掌柜，上个月月末有布匹送往保宁坊，却无收账，如何解释？”
“回夫人的话……”王掌柜忙跪在地上，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道：“老爷说……老爷说保宁坊私宅空置已久，却不可让那里荒废，故而……故而每月都送至几处私宅布匹，以作打理。”
王掌柜连忙招了招手让其余人送上其他账本，的确每月都有向几处私宅送往布匹。
既然是自家私宅用的布匹，自然不必收账。
李氏接过来王掌柜翻开的账本一看，有些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若是打理私宅就罢了，保宁坊那处大些，用的布匹也是要多些。只是平常用度基本上没有区别，唯独上个月月末用得尤其之多。
“那为何独上个月比其余几个月多上这么多？”
王掌柜一拍脑袋，忙答道：“嗨！方才忘了说了，老爷身边的青崖说过些时日，怕是冀北的太老爷和几位堂老爷要来京城，是怕府中住不下，要把几处私宅给归整出来。”
折枝低垂着头听王掌柜辩驳。
原来竟将由头都想好了，还真是滴水不漏。
至于上个月为何比别的几个月都多些，缘由或许别人不知，可折枝知道。
上回宋何和秦佩见面，那一巴掌过后，他们关系急转而下，而秦佩为了抚慰宋何的姐姐，故意遣人多送了些东西过去。
若方才猜测保宁坊还只是她个人的想法，那么此刻账目上的问题就是进一步验证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秦明月喜爱海棠花，本是因为秦佩喜爱而爱屋及乌为之。
秦佩视秦明月为掌上明珠，那为何难得一见的白海棠不种在秦明月的秋水轩，而栽种在秦佩的蒹葭院？
她从前从未细想过这些问题，如今想起来，简直细思极恐。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王掌柜话罢，似是觉得不够稳妥，又补充道：“本是预备上个月先收拾好了保宁坊那处，这个月才来收拾崇业坊的。怪小的……都怪小的未曾先把话同夫人讲清，夫人您请细看，别处可还有不清楚之处？”
李氏笑着将手中的账本放下，埋怨秦佩道：“老爷也是，府上空了那么多院子，哪里会住不下？何必动用私宅，就是再多来些人也是无妨的。”
覃姑姑俯下身子，凑到李氏耳边轻道：“是老爷心细，夫人便能少花些心思。”
本来李氏不会注意这些的，只是听见方才秦明月身边的两个小丫鬟提到保宁坊，便多留意了些。
既然这帐目说清楚了，她便附身教导秦明月：“像这种心中有疑问的账目，若是不查问清楚，你岂能知道究竟被人贪了去还是真正用到实处了？”
李氏招了招手吩咐覃姑姑差遣个婢女去私宅那边核对数目。
覃姑姑扫了一眼在场的婢女，唤了秋菊身边的夏荷。她性子较秋菊沉稳许多，被覃姑姑指到之时面色未改，只是轻轻颔首。
唤人前去查验，只唤一人不妥。大丫鬟身边也理应跟个小丫鬟。
覃姑姑再看一眼秦明月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
翠云哎呀一声，似有些为难地瞧了一眼折枝，暗中推了她一下：“折枝，你方才不是还说着想去保宁坊那边吗？”
折枝吐了一口浊气，只是垂着脑袋没开口。
覃姑姑也看出跟着秦明月长大的翠云是有意无意打压那个新来的小丫鬟，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点了她同夏荷作伴。
平白遭了欺压还不敢声张，是个老实的，用着倒也放心。
*
保宁坊路远，覃姑姑为她们派了驴车，赶到之时，已过午时。
保宁坊那处的私宅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名叫白香居，占地较大，若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细查显然是不能的。
因此只需要问问守在私宅的管事便好了。
折枝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撞见捉奸那一幕，想来是不成的。
她们虽雷厉风行，可秦老爷必定在布庄留了眼线。再不济，那个姓王的掌柜也肯定也要想着法子去和秦老爷报信。
夏荷上前叩动了门环，不久就看见一脸笑意的管事谄媚看向她。
“哎哟，这不是夫人身边的夏荷姑娘吗？怎劳动您尊驾？”
夏荷淡淡睨了他一眼，被他迎进院子里。
管事的立马狗腿的吩咐白香居的小厮递上两把椅子，“两位姑娘请坐。”
夏荷倒是看门见山，缓声道：“夫人要查这些日子的账目，去拿来看能否对上。”
管事立马吩咐小厮去账房拿了。
折枝垂着眼和夏荷一起等，余光里则暗自打量着这个白香居。
众人皆道海棠无香，这白香居里种的西府海棠花开正盛，竟香气四溢。
小厮抱着一沓账本匆匆从游廊走来，折枝往那游廊中空的地方望去，恰能望见雕花的窗棱中透出若隐若现的白色花海……恰如蒹葭院内那株白海棠。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了。
夏荷从小厮手中接过账本，拿出一本递给折枝，语气温和了些：“方才在布庄子里学，可学会了如何看？”
这个夏荷看着脾气冷淡，但心底是实打实的善良。
李氏身边的几位丫鬟，倒是并没有心眼太坏的。也或许以为她是个被翠云欺压着的弱者，对弱势的总有些同情罢了。
折枝点点头，翻开一页道：“多谢夏荷姐姐挂心，会了一些。”
既然敢让她们查账，必定账目上是出不了问题的。
翻看完账目，并没发现问题，倒是都能对得上。
夏荷蹙了蹙眉又问那管事：“归整白香居上个月怎么用了那么多布匹，都用来做了些什么？”
管事俯身答道：“哎呀夏荷姑娘你可是不知道，这不这段日子里京中多雨水吗，这白香居里面有个浅的塘子，更是潮湿得紧。上个月翻出来去年新换的物件都长了霉了，也就只能换了。”
这个理由倒是能说得过去。
夏荷又问了几个问题，管事的同样对答如流，就预备带着折枝回去交差去了。
管事的笑着在门口送：“夏荷姑娘慢走，快些同夫人交差去吧，叫夫人放心，有我们在，必定不会出现差池的！”
“还请姑娘在夫人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
夏荷点了点头，带着折枝出了门，到了驴车上看见折枝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发问：“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折枝咬了咬牙，“账目上是对得上的，说辞上也滴水不漏，只是有一点让折枝实在觉得蹊跷。”
夏荷伸出头挥了挥手让车夫赶路，又转身子回来。她听了折枝的话有些诧异，便挑起眉头问：“哪里蹊跷？”
折枝一副有些犹豫的样子，引得夏荷更加好奇，便鼓励她开口。
“你只管说就是，此处只有你我，说错话了也不打紧的。”
想来是这小丫头在翠云手下被磋磨了几日，再不敢随意说话了。
折枝将嘴唇开闭了好一会儿，才温声答道：“倒也说不上蹊跷，只是我觉得奇怪。我们前去白香居叩门，开门的不是守门的小厮却是管事。也没人在里边问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来了一群盗匪，也就这样把门给开了吗？”
她这样一说，夏荷也觉得不对。
哪有不需要通传的，直接是管事前来开了门的？是恰好守门的小厮不在，管事的在守门？
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还是说，管事的本就知道今日有人要来查账，便早早等在门口了？
夏荷又细想方才她问那管事的话，竟是答得滴水不漏。正常人回答这些，不应先思考一会儿如何应答才是吗？为何他就没有个磕磕绊绊就直接说出来了？
“不好，趁驴车没走远，我们再回去杀他们个回马枪。”夏荷作势要喊住车夫掉转方向，却被折枝拉住撩起车帘的手。
“姐姐莫急。”折枝摇头，“若是他们真提前知道会有人去查账，必定会派人手盯着我们的驴车远去，不远去他们定然不会放心。若是我们杀个回马枪，倒不能贸然转头。”
夏荷略加思索，觉得折枝说的的确有道理。
她脸上有些微慌乱的神色一扫而过，眼底竟染上一抹笑意。
“从前秋菊姐姐还同我说，小姐身边新来的丫鬟是个傻的，只受翠云欺负不敢还手。”她抬起眼睛笑着看向折枝，“今日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个没心思的，却不想，你细心，我们都小瞧了你去。”
她拉住折枝的手，“那依你看，如今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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