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卫灵川离开，方崇新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但他显然正在垂头思考什么，要么是如何从眼下的处境脱身，要么是是否应该说出那个大显皇族的名字。
卫灵川出门后也在思考这这件事。
大显皇室复姓公孙，自称是先秦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贵族正统，但按照封长归所说，实际上大显皇族有突厥人的血统，也是出身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只是夺下中原地区大量土地之后开始给自己乱认祖宗。
皇帝公孙泓正直年富力强的岁数，子嗣颇丰，有二十多个儿女，其中序齿过的皇子就有十六个。
这些皇子到底是其中的哪位给景王设下这么个圈套尚未可知，但一定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不过她总算知道方崇新为何只带了三千人回来却运回那么多火器，他大概是打算收拾了自己这个“不长眼的山贼”之后，就保护景王南渡长江，凭借天险在这场战争中苟活下来。
只是……
这场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大盛皇帝还不调兵驰援呢？
就算是谭家军要在边境震慑更加强大的大戎，这大盛境内也还有不少禁军，就算禁军不够，强行征调一些厢军增援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这两个多月过去了，除了方崇新手下的那一支禁军，居然始终没有人增援过。
卫灵川不懂这些军中之事，干脆去问正在点灯夜战的谭墨。
他既然出身谭家军，按理说对这些事情应该比自己了解的更多一些。
有些事情太过蹊跷，令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谭墨正在伏案研究军阵布置，见到卫灵川到来有些意外，听到她的问题后则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他露出无奈的苦笑，说道：“不是不想调兵，而是确实没人。”
“啊？”卫灵川愣住了，她已经做好听到各种阴谋论的准备，结果答案是的确没人？
“这事情，说来有些话长。”谭墨干脆搁下笔，他意识到眼前这位赤旗营的将军对大盛的军队不甚熟悉。
于是他打算亲手撕下禁军这块遮羞布给卫灵川看清楚。
“大盛目前有禁军编制五十五万人左右，其中卫戍京城者十五万，驻守边关二十万，其余二十万分散各地，卫姐姐你所了解到的应该是这个数目吧。”谭墨所说的是朝廷明面上的数据。
卫灵川下意识点头。
这的确是她从书上看到的数字。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全都是缺额！”谭墨深吸一口气，尚且稚嫩的脸上浮起超出他年龄的苦笑。
“所以……这个缺额到底夸张到何种程度？”卫灵川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大盛现在到底有多少真正的将士还在战斗。
难不成只有二十万？
不对，若还有二十万，只怕也不会放任大显连下九城不加以支援。
除非这个数字比二十万还远远不如。
“据我所知，能够称得上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除去我谭家军和其他几座边镇驻守的两三万人、以及戍守京师的不足三万禁军，此刻已经全都在方崇新手中了。”谭墨摊开一张地图，将几个尚且有禁军驻守的区域标记出来给卫灵川看。
“这些地方是尚有禁军的？”卫灵川看到他将边境几座城市标记出来就猜出他在画什么。
“是还有五千人以上的，”谭墨解释道，“如今尚且有战斗力的禁军大约还有十万出头，剩下的都是吃空饷，厢军数量我也不知道，不过厢军向来没有什么战斗力，也不能指望他们打仗。”
十万。
这可不是个多好看的数字，难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军队来支援过方崇新，原来是根本就没有可以支援的人手。
根据谭墨的说法，如今谭家军尚有三万人镇守与大戎的边境，他们附近几座边镇加起来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禁军与他们遥相呼应。
京城中尚有两万多禁军，其余禁军已经基本不成战斗力。
而他画出的还有五千人以上禁军的城镇也几乎都是边镇。
“我父帅年年上报朝廷需要补充兵员和各类武器装备物资补给，但是年年都只能得到很少一部分补充，勉强维持军中的各项运转。”谭墨叹了口气，“我从边境一路走来，看到禁军节节败退，是真的害怕这场仗打到最后连京师都守不住。”
卫灵川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他作为名将之后，应该更清楚这几场仗究竟打成什么样子。
戍守汴京的那些禁军只怕战斗力不会比他们交过手的这些禁军高出多少，只怕易州城若是丢了，谭家军就得放弃对大戎的震慑前来支援京师。
到时大盛和大戎的边境失去谭家军镇守，那么之后兵临城下的就不会只是大显的军队。
大戎皇室赫连家早就对大盛所占据的土地虎视眈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这根本不敢细想。
“大盛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卫灵川有些泄气的在椅子上坐下，高高束起的马尾低垂在一侧，正好挡住烛光。
她的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着，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原来系统这看上去十分血腥的倒计时是这个意思。
谭墨看出她心情不好，于是宽慰道：“起码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他还是十分乐观的。
“年轻真好。”卫灵川突然想开了许多，“不对，我现在也很年轻。”
她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将明天进城的详细计划告知谭墨，并且问他在大显军队到来时是固守易州比较好，还是将战场选在城外比较好。
“尽量不要困守在城中。”谭墨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最好是能将战场选在一处类似于你们伏击禁军的地域。”
他的回答和卫灵川的想法基本一致。
被大显军队君临城下包围起来，结局几乎是必败。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卫灵川终于重新调整好情绪，“那就不打扰你了，你也早些休息。”
谭墨十分乖巧地点头，然后目送卫灵川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时，正在翻看账本的霜芽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总算是回来了，明天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用。”卫灵川在铺了兽皮的软椅上坐下，之后干脆瘫在椅子上，“你的留在这儿帮我把这些禁军看住了。”
至少进城的时候不能把他们都带走。
霜芽发现卫灵川的表情十分疲惫，而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奈。
于是她十分奇怪地凑过来，问：“是刚刚的审讯出了什么问题吗？”
还是说明天的计划又有什么变动。
霜芽很少看到卫灵川露出这样的神态，这跟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自从创建赤旗营后，她大多数时间看上去干劲满满。
虽然跟以前的姑娘不一样了，但霜芽觉得自己还是熟悉她的。
“唉……”卫灵川长叹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谭墨告知她的那些消息还是给她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打击。
“外有虎狼环伺，内有一群傻子。”卫灵川最后用这样一句话完成总结。
“虎狼环伺我懂，一群傻子是什么意思啊？”霜芽没听明白后半句。
“就是说汴京城里的那帮蠢货。”卫灵川咬牙切齿。
见到霜芽依旧不明所以，她干脆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说了出来。
“五十五万禁军，其中有四十万都在吃空饷！”霜芽听得目瞪口呆，“咱们大盛那么有钱的吗？”
这是最近一直在管账的霜芽给出的第一反应。
“不是大盛有钱，是百姓们的民脂民膏尚未榨干。”卫灵川换了个姿势瘫在软椅上，“反正长江以北薅完了还有长江以南。”
大盛是个经济比较发达王朝，但再怎么发达的经济也遭不住连年的岁币岁布开支，更别说征战频繁之后屡屡增长的赋税，寻常的四等户和五等户日子早就过不下去，只是勉强苟延残喘。
就像易州下辖的这些县，村镇里就没有几个能把赋税按照要求交齐的，到最后还要县城中的商户来补足。
有的县实在太穷，无论如何都补不齐的，就要靠易州城里的大户人家来补。
总之在这些钱粮送入汴京之前，各州府无论如何都是要凑齐的。
但这些钱粮最后却被用来给那四十万只有编制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禁军发空饷，最终流入权贵的腰包之中。
卫灵川怀疑这帮人有些已经南下了，他们比谁都清楚现在到底还有几个能打仗的禁军。
“可是这样下去他们不害怕吗？”霜芽堆叠好最后一摞账本，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禁军没有战斗力，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也是卫灵川最想知道的问题，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汴京城附近驻扎的不到三万禁军真的能保住他们的命？
但这离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是在汴京城的权贵圈子里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发生的。
存稿（1）
因为时间背景是架空在北宋末年，所以禁军的情况基本参考徽钦二帝时期，五十五万禁军四十万在吃空饷，汴京在理论上有将近二十万禁军编制，但十四万禁军吃空饷，有战斗力的禁军加起来不到三万人这事就发生在靖康年间。
女主没想明白的问题我其实也没想明白，皇帝天天画画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那帮后来被金国掳走的王公大臣们当初就不害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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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禁军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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