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苍茫中,一种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感觉如同海一样从周围涌现出来,转瞬之间像潮水一样褪去,又是一瞬,一座山同时矗立在四极,也屹立在中央,轰然又崩塌。这种感觉不断变换着脉络,却被另一种空空如也的虚无捕获。虚无并不牢靠,或者说祂尚且友好,只像泥潭一样给予阻力,而非绳索一般牵引拘束。起初虚无还很空旷,但一瞬间就被占据,转而又变得空旷。虚无不再摧毁那座山,也不再驱散那片海,但是山和海愈发雄浑和汹涌。
对于一个整体,除掉有的部分,就是無的部分了。無总是能通过这种方式钻进任何空洞,嬉耍一番然后离去,但这次没有那种整体了,只剩下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以前無是有的对立面,现在無只是高与低的差距,快与慢的差异。这样的差别是任人拿捏的,無只能默默忍受,直到这种感觉尽兴后自行离去。無回到了有的对立面,随便找了一个整体,钻进其中的空洞,感受着适才交融的残留,那是一部分的有,無将其称为闰。
“哎呦!你这天杀的小叫花子,”一声叫喊打破了钱塘城清晨的宁静,“我好心赏你一口粥喝,你怎的如此害我!”酒楼伙计一把揪住小乞丐脏兮兮的衣领,将原本缩在角落的少年拽了起来,推搡他远离店门,直至大街中央。
伙计急忙转身在门口的大水缸里舀水,反复搓洗刚刚和乞丐有触碰的手掌。“你害了灾厄怎么不早说,还敢来要饭,是想传给我们,让我们也生不如死吗?”伙计一边洗手,一边詈骂乞丐,“我真是倒了血霉了,寻思做点善事攒点阴德,偏偏碰上了你这个天杀的。”
小乞丐被扔在街当中,周围立马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群人已经想象出“店小二羞辱臭叫花、穷乞丐痛殴势利眼”的好戏了,但一听到“灾厄”二字,霎时间都做鸟兽散,跑了个一干二净。
小乞丐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自顾自嘟囔着:“我和你说了......我在角落吃完就走......不影响你生意的......”
伙计洗完了手,回到店里拿了一根封门的长闩,当作木棒要把乞丐赶得再远一些。小乞丐被吓得连连后退,突然感到自己撞在了一堵墙上。小乞丐回头打量,自己撞到的是一匹白马,马背上是一位白衣公子。
白衣郎剑眉紫眸,高鼻薄唇,颀然岳峙,毅然渊渟,发簪白玉,腰带蹀躞,小乞丐不由得看走了神。白衣郎向小乞丐伸出一只手,小乞丐还在走神中,鬼使神差地攀着白衣郎的手臂坐上了马背。这耗尽了小乞丐所剩无几的气力,白衣郎顺势将小乞丐抱在怀中。
酒楼伙计一副大白天见到鬼的表情,文质彬彬的公子竟然和满身污泥的乞丐搅合到一起。伙计转念一想,只要人家愿意,这与自己又有何干呢,最后大声提醒了一句:“公子,小心这乞丐有灾厄啊。”
白衣郎丢给伙计一锭金子,什么也没有多说,双腿一夹马腹离开了,只余下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清晨的街市。
钱塘依江而建,大江穿城而过,将钱塘城分为了江南和江北两块儿,大江上来往船舶犹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倘若是天晴许久后的首个雨天,清晨江面泛起薄雾,第一把棹尚未插入江中,江面连同雾气宛若一块碧玉,人在南岸望不到北岸。
钱塘城沿江的道路分外宽阔,因为江边设有码头,各地货物在此流转,要留出足够多的位置避免争端。巷陌间一朵靛蓝色牵牛花悄然在熹微的晨光中绽放,它探出头来,想要眺望远处的江水,又害怕被大道上的车马倾轧。
白衣郎一只手抱着小乞丐,另一只手操着缰绳,不急不徐地沿江边的大道走着。小乞丐轻声开口道:“这位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我害了灾厄,会传染的,爷您还是离我远点吧。”
小乞丐被拥在怀中,即使尚未有任何情愫发生,这种久违的充实感都让他感觉像是深觉美梦,但他考虑到“灾厄”这种病的传染性,还是掮起了打破美梦的风险。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白衣郎回答道,“不用叫我爷,叫我叶烛就好。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叶烛没有理会灾厄的传染,转而关心起小乞丐的姓名。
“爷,我叫章大,”小乞丐不敢直呼叶烛的名字,“我没有父母,名字是村长起的......村长已经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因为灾厄......”
灾厄是无解的怪病,已经肆虐数年。得病之人先是皮肤产生褶皱,像是被火灼烧后的疤痕,然后四肢僵硬,动作缓慢,最后完全不能动弹,成为活死人。
之所以称之为活死人,是因为灾厄并不致死,只是让人无法动弹,如果有人喂饭送水,精心照料,还能勉强吊着一口气。
从皮肤出现褶皱,到躯体完全僵化,这段时间因人而异,有长有短。起初害了灾厄的人不多,尚且可以给予照顾。随着灾厄愈发严重,一大群人集体病发,无法相顾,默然赴死。
灾厄如同风信一样无形地传播着。尽管一再封锁,灾厄依旧出现在任何地方。因此人们没有有效的防护措施,只能出于本能排斥皮肤出现褶皱的人,聊以慰藉。
叶烛听到“章大”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不过小乞丐是背对着叶烛,看不到这个表情。
“不要叫我爷。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吧,叫你况烟,如何?”“好,谢谢......叶烛。”
况烟欣然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村长为了方便称呼就有了章大这个代号,况烟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名字。他感觉到一种联系被切断,另一种联系被建立。
况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叶烛,像猫用爪子碰一碰食物,没有危险后再大快朵颐,况烟也打开了话匣子:“叶烛,我罹患灾厄,活不长的,也不知道能帮到你什么。如果帮不了你,你更不要在我身上投入什么,那些都是白白浪费的,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况烟的话说完,叶烛叹了一口气,况烟处在怀中,能感受到叶烛胸膛的起伏,但因何叹气就不得而知。
“况烟,你在,就是帮我,也会有你报答的时候。”叶烛字斟句酌地说完这句话,催动白马跑得快了一些。在钱塘城碧绿的江水旁,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大江两岸商贾云集,正对江心的地段最为繁华,在鳞次栉比的建筑包围中,有一家高出周围一截的客栈,名曰寻常楼。叶烛和况烟驻足于此。
叶烛先下马,再扶着况烟颤颤巍巍爬下马背。况烟看到叶烛穿的青玉色圆领袍,前襟现在多了一片污黑,知晓这是自己的“杰作”,羞得抬不起头来。
觉察到况烟的异样,叶烛明了其中原因,但没有出言宽慰,就如无事发生一般,握着况烟的手一齐走向店内柜台。“呦,二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寻常楼的伙计颇有素质,没有因为况烟满身泥污就忽视他。
柜台通常在客栈的最里面,从店门到柜台就是穿过整个前堂了。此时前堂坐满了就餐的食客,况烟毕竟流浪许久,除了衣服破烂满身泥污,难免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食客们都以袖捂鼻,权且忍受。
在前堂正中,最为丰盛的酒席上,一个遍身罗绮、膀大腰圆的胖子站了起来。他从连成一体的拳头中掰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况烟:“真是新鲜了,这什么世道,乞丐也能来寻常楼?”掌柜心道不好,客栈做的是开门生意,和气生财,要是吵起来财气就散了。
掌柜踱步到胖子身边,打算居中调和,说些奉承的话让胖子消气。胖子蛮横惯了,完全不理睬掌柜:“难闻死了,让这个乞丐滚出去。”胖子带着翡翠的扳指,一张嘴露出两颗金牙,出完这个风头还向同桌的朋友显摆。
店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们观望事情闹大了要怎么收场。“要两间房,能看到江心,另外送几套衣服过来。”叶烛右手抛给伙计一锭金子,然后随意一抬,手掌虚握。
店外挂在马鞍上的剑和剑鞘自行分开,剑鞘直直飞向叶烛的掌心,剑身则是划过一个弧形,扫过胖子的位置。不过剑身速度更快,比剑鞘先到了叶烛手边,剑身急停,剑刃上的血珠被甩掉。此时剑鞘滑入了叶烛手掌,剑身随后插入剑鞘。
叶烛右手拿剑,左手紧紧握着况烟的手,跟随伙计走向客房。
“你剑仙,不早说......”胖子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头颅就滚落到地上。另一个目睹了全程的伙计只能叹息,心中念叨:这人算是白死了,如此利落的飞剑伤人,起码是金仙的修为,金仙杀人官府也管不着。他赶忙从后厨提来水桶冲洗地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