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轩外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书案上,并排放着三个托盘。
一个托盘里放着刘婆子生前喝水的粗瓷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水渍。
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小块沾染了呕吐秽物的破布,散发着浓烈的酸腐腥臭。
最后一个托盘里,正是赵嬷嬷从沈棠床下搜出的那包深褐色毒粉。
浓烈而诡异的气味在书房内交织弥漫,令人作呕。赵嬷嬷、孙嬷嬷以及被匆匆唤来的府医垂首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谢珩端坐于书案后,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鼻端萦绕的并非秽气毒物,而是寻常的墨香。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托盘,最终落在了垂首跪在下方、身体微微颤抖的沈棠身上。
“沈棠。”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冰冷,“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刘婆子所中之毒的气味,与你床下搜出之物,有何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棠身上,充满了审视、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棠的心跳如擂鼓,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台。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掠过书案上的证物,努力忽略那令人窒息的气味和谢珩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回……回世子爷。”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刘婆子所用碗中残留的水渍,气味以……酸腐腥气为主,但细闻之下,能辨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苦杏仁气息,如同……如同杏仁核碾碎后放置久了的味道,很淡,但确实存在。”她顿了顿,指向那块污秽的破布,“这呕吐之物,气味更浓烈,酸腐腥臭更甚,但……那丝苦杏仁的底韵依旧可辨,且……且其中还混杂着刘婆子午膳所食的……腌菜和粗粮的味道,说明毒物是混在饮食中入口的。”
她的描述精准而细致,听得一旁的府医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微微颔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府医,他自然也能分辨出苦杏仁味,但绝不可能像沈棠这般,在如此混杂浓烈的气味中,如此清晰地道出每一种细微的构成!
沈棠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包深褐色毒粉上,眼神变得更加凝重:“而……而这包从奴婢床下搜出的东西……其气味虽然乍闻与刘婆子所中之毒相似,都是……都是强烈的辛臭**之气,但……但它的辛臭更加刺鼻、霸道,如同……如同**的动物内脏混合了生石灰!更重要的是……”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捕捉那最细微的差别,“它……它完全……完全没有苦杏仁的底韵!反而……反而在浓烈的辛臭**之下,隐藏着一股……一股劣质苏合香的甜腻粉感!这……这是用来掩盖毒物本身气味的!而且……而且这毒粉的气味过于‘新鲜’和‘纯粹’,不像是……不像是能在饮食中完美融合、不易察觉的样子……更像是……更像是临时拼凑出来栽赃的!”
她的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
赵嬷嬷和孙嬷嬷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她们根本分辨不出这些细微的差别!府医则是激动地向前一步,对着谢珩躬身道:“世子爷!此女所言……分毫不差!老朽方才仔细分辨,刘婆子所中之毒,确系含有苦杏仁成分的剧毒‘鸩羽散’,毒性猛烈,发作极快。而这一包……”他指向那深褐色粉末,“虽也剧毒无比,却是另一种名为‘腐心草’的毒粉炼制而成,其主味辛臭**,常以苏合香等香料掩盖其味!两者气味虽有相似,但确如这婢女所言,有本质不同!此物……绝非毒杀刘婆子之物!”
府医的话如同最后的宣判,彻底洗清了沈棠下毒的嫌疑!也坐实了栽赃的阴谋!
赵嬷嬷和孙嬷嬷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世子爷……世子爷饶命!老奴……老奴愚钝!险些冤枉了沈棠!老奴该死!”
谢珩并未理会她们的求饶。他的目光,从沈棠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未曾离开过她。
他看着她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依旧能条理清晰地分析出常人根本无法分辨的气味差异;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上那份孤注一掷的专注和倔强;听着她精准地描述出每一种毒物的特征和细微差别……那番话,不仅洗刷了她的冤屈,更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一扇通往他从未想象过的领域的大门!
调香?不,不仅仅是调香。这是对气味无与伦比的感知力!是天赋!是足以在无声处听惊雷,在浊臭中辨清流的……神异之能!
他本以为她只是嗅觉敏锐些,懂些粗浅的调香。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天赋竟达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在混杂着秽物、毒粉的污浊气息中,她竟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抽丝剥茧,精准定位每一种气味的来源和特征!这份才能,已非“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谢珩深邃的眼眸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寒冰,第一次因为眼前这个看似卑微怯懦的小婢女,而掀起了剧烈的波澜!震惊、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炙热兴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视了沈棠的价值——一个超越了他所有预估的、令人心动的价值!
书房内烛火跳跃,光影在谢珩冷峻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沈棠。
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阴影将沈棠完全笼罩。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冷峻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书墨的味道,与她刚才分析的污浊毒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棠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的灼热和审视,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她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僵硬。
谢珩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伸出,并非触碰,而是用指尖隔空,极其缓慢地划过沈棠低垂的头顶,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气流。
“沈棠……”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玩味和探究,“你这一身……辨香识毒的本事,藏得可真深。”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沈棠瞬间如坠冰窟!暴露了!她最核心的秘密,就这样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撕开,暴露在了这个最危险的男人面前!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脱离掌控。等待她的,是更深的牢笼,还是……一线未知的生机?
谢珩收回手,直起身,目光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赵嬷嬷等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赵氏、孙氏,办事不力,构陷无辜,杖三十,罚俸半年,降为粗使。拖下去。”
“世子爷饶命啊!”赵嬷嬷和孙嬷嬷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被如狼似虎的侍卫堵住嘴拖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谢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棠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和一丝不容错辨的……兴趣。
“至于你……”他顿了顿,看着沈棠瞬间绷紧的身体,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死罪可免。但知情不报,擅藏疑物(指那小瓷瓶),亦是重罪。”
沈棠的心沉到了谷底。
“即日起,革去洒扫之职。”谢珩的声音不容置疑,“留在书房外间,专司……整理香料,侍弄书房花草。”
沈棠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留在书房外间?整理香料?这……这是惩罚?还是……?
谢珩看着她惊愕茫然的小脸,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猎手欣赏猎物挣扎般的满意。他转身走回书案后,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疏离,却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好好做。让本世子看看,你这身本事……究竟值多少斤两。”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棠苍白却写满复杂情绪的脸。绝境求生,暴露底牌,却换来一个离权力中心更近、却也更加危险的囚笼。前路迷雾重重,唯一清晰的,是那位世子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而炙热的……兴趣。她的调香之路,在血腥与阴谋的淬炼下,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被迫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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