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鬼

她走得很快,脚步虚浮踉跄,背影透着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

兰馨苑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甜腻的熏香味道,与松涛轩的清冷截然不同。

沈棠被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丫鬟引到偏厅等候。她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抱着布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不多时,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姨娘周氏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慵懒地靠在主位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下方站着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沈棠。

“哟,这不是我们送去松涛轩的小棠儿吗?怎么,世子爷那儿待不下去了,想起我来了?”周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沈棠,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怀里的布匹散落一地。她抬起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凄切哀婉,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姨娘!姨娘救命啊!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周氏挑了挑眉,示意旁边的丫鬟将地上的布捡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救命?怎么,世子爷……对你做了什么?”她刻意加重了“做了什么”几个字,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和审视。

沈棠哭得浑身颤抖,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语无伦次:“奴婢……奴婢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世子爷……世子爷他……他发现了!他知道奴婢是您派去的,世子爷的手下对奴婢非打即骂。”

“什么?!”周氏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说清楚!他怎么发现的?他把你怎么样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计划败露。

沈棠像是被她的厉声质问吓到了,瑟缩了一下,才抽抽噎噎地继续道:“世子爷……他、他好像一直在怀疑奴婢……他派人盯着奴婢……那天,那天奴婢在书房干活,……奴婢……奴婢就是皱了下眉……就被世子爷看到了!”她说着,猛地拉起自己的左臂衣袖!

那一片被香粉和指甲制造出来的、惨烈而模糊的深红发紫的“伤痕”瞬间暴露在周氏眼前!在昏暗的偏厅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啊!”周氏身边的丫鬟都忍不住低呼一声,捂住了嘴。

周氏瞳孔微缩,紧紧盯着沈棠手臂上那片可怕的“伤痕”。那痕迹深浅不一,边缘模糊,有些地方还带着血痂,绝非作假!她心中的疑虑瞬间被这直观的“证据”冲淡了大半。

“这……这是世子爷打的?”周氏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点头:“是……是世子爷的侍卫!世子爷,他……他那天问奴婢话,奴婢太害怕了……没答好……他就……他就让人把奴婢拖下去……说奴婢心思不正……要、要给奴婢一个教训!姨娘!奴婢真的没有背叛您!奴婢什么都不敢说!奴婢只想好好活着……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奴婢吧!松涛轩……松涛轩奴婢真的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奴婢会被打死的!”她哭得撕心裂肺,将绝望和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氏看着她手臂上惨烈的伤痕,听着她凄惨的哭诉,再联想到谢珩一贯冷硬的手段,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谢珩果然发现了!而且手段如此狠辣!这个小丫头被打成这样,还能跑来找自己,说明她确实怕死,也说明她不敢背叛自己。

“好了,别哭了!”周氏烦躁地喝斥了一声,眼神变幻不定。计划刚开始就暴露了,这让她非常恼火。但沈棠这个棋子,目前看来还没废掉,至少谢珩只是打她,没直接要她的命,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而且,她被打得这么惨,恨意一定更深,反而更好控制?

她沉吟片刻,对旁边的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转身进了内室,很快端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拿着。”周氏示意丫鬟将瓷瓶递给沈棠,“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她盯着沈棠哭肿的眼睛,语气带着警告和安抚,“你听着,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世子爷打你,说明他还没完全放弃试探你,说明你还有用!若是他真确定你是我的眼线,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松涛轩?”

沈棠接过药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里,眼中充满了对周氏的依赖和感激,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你给本姨娘记住了,”周氏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和威胁,“你的命,那个花房丫头的命,都在本姨娘手里攥着!只要你乖乖听话,替本姨娘看好世子爷,特别是留意他和哪些人有什么往来,还有……他书房里任何可疑的书信、物件……把这些消息传出来,本姨娘保你平安,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敢起别的心思……”她冷哼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听姨娘的话!奴婢一定好好干!”沈棠连忙磕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行了,赶紧把眼泪擦擦,收拾好回去。”周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记住,像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装得越老实越好!这药……省着点用。”她最后瞥了一眼沈棠手臂上那骇人的“伤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是!谢姨娘恩典!奴婢告退!”沈棠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捡起地上的布匹,胡乱擦了擦眼泪,低着头,脚步踉跄却努力保持着镇定,退出了兰馨苑。

走出兰馨苑,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沈棠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手臂上火辣辣的刺痛感提醒着她刚才对自己下手有多狠。但她眼中却没有任何痛楚,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抱着布,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单薄怯懦,仿佛刚才在兰馨苑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卖惨”从未发生。

松涛轩,书房。

谢珩正执笔批阅着一份公文,笔锋凌厉,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窗外暮色渐沉,室内已点起了灯烛,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灰衣、气息近乎于无的年轻男子闪身进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清晰:“主子,沈棠今日去领份例布,随后去了针线房量体裁衣。之后,她并未直接去小厨房取炭,而是绕路去了兰馨苑方向,在茅房后停留约一盏茶时间,出来时神色仓惶,眼眶发红,似有哭过痕迹。随后,她直接去了兰馨苑,在偏厅内待了约半柱香时间,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白瓷瓶。”

灰衣男子顿了顿,继续道:“据兰馨苑外洒扫的眼线回报,隐约听到偏厅内传来女子凄切的哭求声,提到了‘救命’、‘被打’等字眼。”

谢珩手中的笔锋未停,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他才将笔搁在笔山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缓缓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寒意。

“她出来时,可有什么异常?”

“回主子,她出来时抱着布,神色怯懦惊慌,左臂的衣袖……似乎有些微不自然的褶皱,像是刻意拉扯过。”灰衣男子如实禀报。

谢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被打?求救?小白瓷瓶?

好一出苦肉计!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棋子!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所有的怯懦、笨拙、温顺,都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假象!她背后的主子,果然坐不住了,开始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博取同情、巩固控制、传递指令了?

那小白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是伤药?还是……下一次任务的毒药?

谢珩的目光落在窗棂外沉沉的暮色上,眼神幽深如寒潭。猎物已经按捺不住,开始主动踏入他布下的罗网了。很好。

“继续盯着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她的一举一动,接触的每一个人,碰过的每一样东西,都给我盯死了。特别是……那个瓶子里的东西,想办法弄清楚是什么。”

“是!”灰衣男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阴影。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谢珩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松柏的剪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森然。他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沈棠那张苍白怯懦、梨花带雨的脸,和她手臂上那模糊却触目惊心的“伤痕”影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愚蠢。

他心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无论是她,还是她背后那位自以为高明的姨娘,都愚蠢得可笑。她们以为用这种拙劣的苦肉计就能骗过他?就能在他眼皮底下传递消息?

既然她们如此急着要将棋子推到台前,那他不妨……就陪她们好好玩玩。看看这枚棋子,最终会刺向谁的心窝。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松涛轩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暗影之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下一次的动静。而沈棠的耳房里,她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涂抹着周氏给的“金疮药”,药膏清凉,暂时缓解了手臂上那自导自演的灼痛。镜中的少女,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一场无声的厮杀,在暮色四合中,悄然拉开了更凶险的序幕。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猎手与猎物,身份在暗流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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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应岁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