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撒哈拉的路程边叙足足走了两年才到达。
边叙的第一份工作是养殖场的技术员,他住了两年简陋的铁皮房,南方的冬天很冷,没有暖气供给,他第一次被冻到需要盖上三层棉被,可仍然不暖,他无法适应潮湿的环境,他在IG和胡蝶吐槽,南方原来这么冷,真的比北方要冷一万倍。
胡蝶被他逗笑,她说她从小到大一到冬天,手就会冻疮,那是一种刺骨的痛觉。
边叙存了两年的积蓄,买了张摩洛哥的机票,他给胡蝶发消息: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胡蝶过了好久才回,她说:“会给你一个拥抱。”
边叙一鼓作气地出发了,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摩洛哥卡萨布兰卡转机到西撒哈拉阿尤恩,他带着行李站在三毛书里描述过的土地上,流下了不真实的眼泪。
边叙拍下阿雍城黄昏的照片传给胡蝶,他说:“我的拥抱呢?”
下一秒胡蝶弹来电话,她已经坐上前往意大利的飞机,不在阿雍城了。
通话不过十分钟,边叙握着手机的手逐渐发僵,他抬头凝望天空,很浑浊,太阳灼烈到毛孔需要在阴影下才能呼吸。
恨吗?怨吗?可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亲眼见证胡蝶几近完美的人生,她在绝对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他不能那么自私的以爱之名将她束缚在身边。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此,每当他与胡蝶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又前进了一大步。赶路赶得太累了,他竟有种异地他乡无能为力的孤独感,或许上天都觉得他的青春该留点遗憾。
当晚他在沙漠里游荡,寻找一些化石,他以为走进撒哈拉,就走进了三毛书里的脚印。他漫无目的徒步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石头。
沙漠的傍晚,气温骤降,风声怒喝,他感到有无数刀片在脸上刮,坐在沙丘上休息时,他抓起一把沙子,任它流逝于指缝,他想胡蝶是不是也在这片沙漠里走过一遭?是不是也在这片璀璨的星空下想起他?
仔细想想这些年他也有向胡蝶承诺的时候,那是在苏州的古街,胡蝶喜欢用镜头记录古老的房屋,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旁,注视着她认真的模样,也不得不认真了几分。
边叙眼中全是欣赏,他为胡蝶骄傲,就像胡蝶为自己的作品骄傲。没有哪一个艺术家不喜欢自己的缪斯。
“跟我在一起吧,胡蝶,我会当你坚强的躯壳。”他说。
胡蝶不可置信地回头,手中的镜头颤抖,按下快门,倒计时十秒。
一,二,三……
“麻烦帮我找一下照片,对我来说很珍贵,拜托了。”
雅典国际机场人头攒动,胡蝶在等行李中,发现照片丢了。
“在哪里丢失?”
“机场,也许飞机上?请帮帮我。”
此时她已经等待了七个小时,仍然无果。
天都黑了,工作人员告诉她暂时找不到,建议她先回去休息,找到会通知她。
她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建议,兀自在机场寻找,工作人员看着倔强的胡蝶茫然费解,“那只是一张照片,你已经在这里7个小时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
“亲爱的,天黑了,你需要进食稍作休息,你知不知道在雅典,夜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必须要找到。”
“仅仅只是为了一张照片?”
胡蝶点点头,执着地寻找,工作人员不理解地翻了个白眼,用不太熟练地英文说:“你真是疯了。”
她苦笑,说到底她连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这么坚持。
后来搜寻完机场每一个角落,她一无所获,正烦躁的打起退堂鼓,机场人员都已经换了一波,她丧气地提起背包准备离开时,瞥见机场失物招领墙上挂着张明晃晃的照片,她不敢确定,但心中激奋起来,太阳穴直突突,第六感告诉她那就是她的照片,她一步步靠近,照片清晰地走进她明亮的玻璃球中,一连串如释重负的泪水滑落脸颊。
四,五,六……
在阿富汗喀布尔街头。胡蝶只戴了头巾,露着精致的脸庞,吸引了许多男人和孩子们的注意。
在此之前,胡蝶憧憬这趟旅程很久,她与阿富汗的缘分还得从一本书说起。
大四课程寥寥无几,开始准备起毕设论文,枯燥乏味的生活让她翻开一本巨厚无比的书,那是讲述阿富汗女性的纪实,她完全沉溺其中,熬夜一口气看完。
闭合最后一页,她的脸上竟充满了泪痕。
从那时开始,阿富汗在胡蝶心里悄悄种下了一颗种子。
几年后,胡蝶从西班牙飞回首都,电视机孜孜不倦地报道阿富汗亡国,四十年的战争终止了,塔利ban新政府上台,改名阿富汗yisilan共和国。
她坐在后院沐浴阳光,时差使她身心交瘁,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新闻,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那本书封上的女性,蓝色宽大的罩袍遮住了她的身体,只有狭小的铁丝网眼和人们交流。
阿富汗人民饱受战争摧残,政客之间的游戏,却让底层人民承受一切,战争像一把绞肉机,年轻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跳进去。
于是,她背着书包,一台相机,一支录音笔就出发了。
逃脱塔利ban的追捕后,胡蝶在喀布尔周边的卡里压旅馆遭遇爆炸袭击。
爆炸离她近乎其近,她亲眼看到房东老太太肢体不全的倒在她面前,迟来的求生欲使她掏出手机开始写遗言,她敲下简短的几句话,发送给国内朋友。
“林,如果我死了帮我照顾好父母,下辈子偿还。”
刚发送出去,屏幕弹出恐怖爆炸预警,显示三分钟后开始轰炸所在的区域。
胡蝶没有方向,拼了命地跑,仿佛有十几条脚在跑,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热气呼过来,仿佛要将她煮熟。
她的脑袋一直处于空白,耳鸣不止,下巴狠狠磕在瓦砾上,鲜血四流,火辣的痛感席卷全身,胡蝶终于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站在战场上,经历了一场无法反抗的杀戮。
那一夜,旅馆一半被摧毁,她和房东老太太的孙女相依为命,躲在北部一家安置房里。
她们谁都没有睡,后半夜安静地可怕,老鼠啃食木板地声音一清二楚,房东老太太的孙女亚米纳蜷缩在门板搭起的床上,没有闭眼。
亚米纳看着她写字,薄弱的烛光使她的影子折射在墙壁上,她记录下爆炸的恐怖,每一分每一秒惶恐不安的心情。
“你在写什么?”亚米纳开口问。
“写日记,每个小孩都会写。”
“里面也有我和婆婆吗?”
“当然……”
亚米纳翁声,静穆地注视着她,她停下笔尖,想起房东老太太死前的场景,一阵作呕,她不忍悲恸。亚米纳被黑色罩袍包裹着的脸庞灰蒙蒙的,残留着战争的恶果,绿色的眼眸流转着懵懂和哀伤,像一片寂静死海。
她掏出那张照片,轻轻抚摸着,亚米纳指着照片,十分好奇。
“我叫亚米纳,你叫什么?”
胡蝶愣了一下,在翻译机里输入:亚米纳,我叫胡蝶。
翻译出来的却是butterfly。
她把照片递给亚米纳,照片里的古老建筑引起亚米纳的好奇,亚米纳眼眸亮了又亮,问:“这是哪儿?”
“中国,苏州。”
“看起来就很美。”亚米纳眼皮耷拉下来,仿佛陷入想象中,沉默几秒后,她有些神伤,道:“中国……帕尔瓦娜(蝴蝶),你和你的名字一样美丽,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能这么打扮,露出美丽的脸庞,身后还有一个美丽的国家。”
沉默,她被亚米纳的话语震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战争掠夺了百姓,千万人民流连失所,让一个爱国的人把枪口对准另一个爱国的人。
亚米纳把照片还给她,她微笑着摇头:“送你了。”
亚米纳端详好一会儿照片,指着照片里的男人问她:“他是谁?”
“他是我遥远的爱人。”胡蝶说。
亚米纳歪着头,对奇怪的词语保持疑惑,在她的世界里,爱人就要在一起,在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就像她和婆婆一样。
“你们走散了吗?”亚米纳说。
胡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亚米纳也没有再问,她察觉到空气中一些情绪,识相地闭上嘴巴。
两人看着彼此,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半晌后,胡蝶露出一个长长的微笑,她摸了摸亚米纳毛绒绒的发顶,说:
“亚米纳,替我保管这张照片好吗?等你长大了帮我找到他,告诉他,下辈子再握紧他的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