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三折 上巳节(四)

马蹄嗒嗒,在路上走得不紧不慢。

盛沧遗的力气惊人,死死钉在路上的随歌被他轻松拎起,送入马车内。

在睿王府上,她离沧遗太远,虽然早见到他身形颀长,和身高九尺的李元泓并肩而立,犹如日月同辉,但那毕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此刻面对面,她突然发觉他竟长得这么高,自己才刚到他肩膀。

挫败感顿时咕嘟咕嘟地冒上来,少不得在心里安慰一回:“无妨,我还在长身体,以后没准儿长得比他还高!”

自欺欺人她并不拿手,见他背影如高拔临风的玉树,忍不住冲他忿忿地一噘嘴,恰好沧遗回过头来,站在马车旁,向她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忙收了龇牙咧嘴的神情,端庄地迈入车内。

马车并不华丽,内部却很宽敞,除了舒适的座位外,还有一个可供小憩的贵妃榻。

醉得呼呼大睡的随歌自然地占了这张小榻,还老实不客气地将腿搭在一侧的座位上,灵砂拿这块木头毫无办法,只能坐在沧遗的身边。

离他太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而清沉的气息,幽幽的,像渺远的心事,这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默默告诫自己,不能在盛沧遗面前,显得过于紧张,更不能将他当作宠溺自己的神祇,随意靠到他肩膀上,撒娇弄痴,笑闹个没完。但他又实在太过于像宠了自己多年的长琴,这让她的忍耐,变得充满了艰难对抗的挑战性。

对自己这种过于羞怯的性格,灵砂也颇觉遗憾,她也曾希望自己更舒展大方一些,但多番尝试,待人接物这方面,仍不是她所擅长。

平时对着不太在意的普通人,她还能言笑自若,留下淡雅沉静的好印象,但此刻她对面的,是沧遗。她不知他到底是不是长琴,即便他只是个和长琴长得一样的陌生男子,仍然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紧张。

当他偶然出现,请缨送她回去时,她原是很努力地在拒绝,但他问到了她家住何处后,更温和而坚定地含笑了:“在下所居的幽篁阁,距离清河馆不过一里,岂非巧得很了?”

她便不好坚拒,又见随歌醉得厉害,只得道声“有劳了”。

因在心底反复叮嘱,她嘴上便显得沉默了些,马车走了半炷香的工夫,她仍是默默无言,再加一个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随歌,车内流动着尴尬的气氛。

沧遗忽道:“灵砂姑娘,你就当我不在好了。”

原来他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她呆了一呆,吃吃道:“我……我……”每当过度慌张时,她总会忍不住结巴,在这丰神清致的男子面前,她觉得说话断断续续很丢脸,但又没法控制自己时有时无的口吃。

最初,她对着长琴也不太敢说话,但他总是那么温柔和耐心,对她所有细碎而平凡的表达,都不厌其烦地微笑聆听,眼神和话语都充满了鼓励,才逐渐引领着她,向着成为一个内外皆灵透的姑娘成长着。

为了长琴,她才决定勇敢一回,听从随歌的建议,想通过在长安出名的方式,让他关注到她的消息,便来见她;也是为了长琴,她才突然有了在王府春宴上击鼓催花,大庭广众下向盛公子询问的勇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则衰,此刻独对斯人,灵砂觉得,自己能够不颤抖,已经很不容易。

想是盛氏家风甚好,知道随时随地都不能让人尴尬,沧遗继续找话题:“我看你在宴会上没吃什么东西,可是王府的菜肴不合口味?”

这么一提醒,灵砂才觉出肚里翻江倒海的饿,被他一句不曾相识打击到现在,席上珍馐佳肴虽多,可她哪还顾得上品尝?想着不禁忿忿然,在自己的人生信念簿上添了一笔:“从此以后,再也不许因为别人,而影响自己的按时进食!”

沧遗见她神色变幻,眼中闪过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向马车外瞥了一眼:“尚未宵禁,前面不远就是八珍坊,姑娘想吃什么点心果子?我去买,好吗?”

灵砂一怔:“不……不用,我不饿。”不料肚子觉得大好时机,岂能稍纵即逝?抓住这个机会咕咕叫了两声,以示抗议,她在心中放声哀嚎,瞅见他眼底微笑渐深,恨不能立刻摇醒随歌,就此告辞。

沧遗不再和她商量,唤了马夫一声,飘然下车,不多时便已带了几色糕饼回来,轻轻递到她手里:“当心烫。”极自然地拈了一片玉藕糕:“刚好,在下也饿了。”

灵砂见他吃得从容,倒也不便太过客气,拿起手上的果子咬了两口,入口芳香酥软,却又不过分甜腻,滋味佳美,咦了一声,又惊又喜。

沧遗道:“这冷翠凝露团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式样,是八珍坊的招牌糕点,你女孩儿想必爱吃。”

见她有些贪心地咬着糕团,吃得很香,含糊不清地敷衍了一句,又猛地反应过来,努力想维持淑女姿态,坐直了认真而优雅地回答:“这糕点极好,多谢盛公子。”他忍不住嘴角微弯:“若是不够,我再去买些。”

灵砂听他语气里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只怕将自己当作了饭桶饭缸,不禁红了脸,幸好马车里光线幽暗,料想他看不见,嗫嚅道:“不用,我平时……也吃不了多少。”

沧遗笑容温静,仿佛清晨氤氲的晨雾:“饿了自然要吃,除了八珍坊外,长安尚有一百零八坊,里面有很多美味珍馐,姑娘初到长安,有空不妨都去试试。”

他话音刚落,鼕鼕鼓的鼓声突然响彻长街,灵砂微微一惊,打起帘子向外望去,街道上原本稀稀疏疏地走着一些行人,闻听鼓声,登时作鸟兽散。

马夫勒马停车,探进头来,愁眉苦脸:“公子,宵禁了。”

小心翼翼地瞥了灵砂一眼,板着的脸更多了三分苦相:“宵禁鼓响,需得立时闭门入户,咱们现在正在幽篁阁的门前,来不及送这位姑娘回清河馆了。”

灵砂豁然醒悟,其时长安实行管理极为严格的宵禁制度,闭门鼓响后,若还有人在大街上行走玩耍,一旦被金吾卫逮到,不问青红皂白就鞭笞二十,就算是朝中官员,也不例外。不禁有些慌神:“我……我今日从清河馆去王府,不过半个时辰,你怎么走了这许久?”

便在这时,鼕鼕鼓的第二声又再响起,轰然回荡,马夫语气发急:“公子!”

沧遗断然道:“下车,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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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碧奚简
连载中长安三日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