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折 上巳节(一)

灵砂来长安,原是听从长琴之言。

如今回思,才忽然发觉,许是她误解了长琴的心意,他只是让她赶赴长安,却从未说过自己会在那里等她。

那夜他清清淡淡地说:“去长安。”身为她的守护神祇,他只是出个主意,帮她逃避前来议亲的贵族子弟。因他知这自幼由他护持长大的少女不愿结亲,而她执意不愿的根源,或许他也知晓,但却不忍心直言。

所以他的答案,就于他不再到来的梦境,以无言的方式,委婉含蓄地说给她听。

灵砂的梦,开始苍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有了这样的对比,她才察觉出从前被长琴填满的梦,是何等美丽、清新而明快,那里曾有春风和百花带来的蓬勃生机,有仙乐泠泠,动人心扉的琴声,还有始终温柔相伴的他。

于是第七日,即便是大大咧咧的随歌,也终于察觉了她的落落寡欢,追问之下,一锤定音:“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长琴,说不定他也在找你,长安这么大,哪能说找就找到?”

灵砂呆住:“你说他也许正找我?”她咬着樱唇,唇色有些发白,“但他是我的守护神,神祇想找人,不难办吧?”

随歌双手乱晃,说道:“姐姐,你别以为神仙都很聪明,我从前就见过一个女仙,又笨又倔,一边朝我身上吐血,一边敛藏灵气,任由一个男仙找遍了整座山也寻不到她,最后活生生散尽灵气消失了,啧啧,定是他们两口子吵架,天下竟有拿自己的性命修为开玩笑的神仙,你说蠢不蠢?”

见多识广的凤凰树妖灵活地转动他那颗非凡的木头脑袋,想到一个好法子,如果找不到长琴,就让长琴来找她。

怎么让长琴找到她呢?随歌诚诚恳恳地出主意:“姐姐,咱们得在长安出名。”

不是自己挣的银子不心疼,他撒钱如流水,不一日,买通了全京都的八卦。长安城里,有三家店铺,看似是市井商人所设,其实背后真正的股东,都是上达天听的当朝大臣,“度春风”酒肆便是其中之一。若能引起这些股东的注意,不需多久,就会名满京师,长琴自然也会得到消息。

按照这个思路走,随歌兴冲冲在“度春风”打赏百万飞钱,又拉着灵砂,马不停蹄地逛遍秘书监徐大人背后出资的“古书集”,太常卿黄大人私下开设的“仙音坊”,不由分说,以千两黄金购得据说是扁鹊所写的医书一部,尧帝曾吹奏的白玉寒梅笛一支,随即当着店主的面,将医书扯破、玉笛摔碎,声称要为家中祖母拜寿,此二物品质未臻上佳,还请店主另选好的送来。

一日之内,清河馆的卢公子,已在京城风云榜上,颇有名气。但这一番费心费力的操作,没等来长琴,倒等来了不少打秋风的客人。

更不妙的是,还有人误以为随歌是为了今年科考的缘故,所以百般向当朝显贵暗地示好,素闻范阳卢氏乃天下巨富,索性大摇大摆地来清河馆拜谒,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在负责主考的礼部极有人脉,指望随歌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来换鲤跃龙门的良机。

随歌探知缘由,哭笑不得,但好在黄白之物,于他得来全不费工夫,干脆每位客人都赠送一份大大的厚礼,哄得所有到访之客都笑逐颜开、赞不绝口,于是长安城内,传遍了卢公子“活孟尝”的美名。

这日清晨,侍女来报:“睿王府薛长史求见。”她脸上喜色难掩,“长史大人说,是奉睿王之命,来拜请卢公子和灵砂姑娘,到王府赴上巳节春宴。”

上巳自古有之,最初是消灾除凶的祭祀之节,后来逐渐衍生为男女游春踏青的相约之期。但睿王府的上巳春宴,却另有用意,便是为皇帝搜罗择选天下英才。

其时每年农历三月,礼部都会举行科举考试,在开考之前,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会整理自己平时的得意诗文,想方设法地呈递给高官贵人,如果能被他们大力推荐,中举及第的机会无疑会大大提高。

睿王李元泓深受皇帝宠爱,若能得他青目,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其效用比起讨好朝中官员,自非同日而语,所以每年的王府春宴,都有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参加,王府邀约,千金难求,没想到今日却送了一张请柬到清河馆。

时当三月,芳草萋萋,柳树上的黄莺啼了又歇,歇了又啼。

想是李元泓事先叮嘱过,薛长史格外殷切,亲自驾了马车引灵砂二人前往王府。拉车的马匹蹄声此起彼伏,犹如应节音符,显是曾久经训练。

驶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雄踞整条街道的睿王府,朱门高户,贵气氤氲。遥遥一瞥,亭台楼阁、栋馆轩榭回旋环绕,虽是王孙贵胄之家,却于豪奢之外,颇见主人不落流俗的审美。

长街上停满了宝马雕车,驾车的马匹无不膘肥体壮,就连驾车仆役都是锦衣貂裘,光是一身行头,就抵得普通百姓一年的家用,显是朝中的达官贵人都受睿王之邀,前来赴宴。

王府门前站满了昂首挺胸、英锐不凡的士兵,灵砂记得曾听人提起,睿王英武善战,府上不用普通厮仆,尽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心腹将士。

薛长史含笑领着二人迈步入府,殿宇亭阁、山林松石迎面而来,一条小径蜿蜒指向云深处,两畔桃花开得正盛,暗香隐隐,沁人心脾。灵砂自幼见惯了豪门园林,但这般步步皆景、处处入画的所在,却也令她犹如到了天宫,观之不暇。

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林,隐约传来歌舞之声,灵砂眼前一亮,耳畔随歌已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睿王府邸,不但恢弘壮丽,建造之巧,更是犹如天成。前方竟是一片辽阔的草地,偎山枕石,一条小瀑布匹练般挂在假山上,流水汤汤,如击碎玉,旁边则是一片翡翠也似的湖泊,无边无际地漫延开去,湖上一座湖心亭,状如飞鸟,四下垂幔,瞧不见亭中情形,阳光斜映,丝幔上晶莹剔透,显然挂了极是罕见的风吟石,微风吹处,泠然作响。

三三两两的乐师、舞姬散落四处,吹奏起舞,曲栏拱桥上坐满了衣袍华丽的王孙贵侯,满面笑容地聆听着,摇头晃脑,乐在其中。他们见灵砂二人脸容陌生,丝毫不加理会,唯有两个绯衣官吏算得上谦和有礼,向二人拱了拱手,微笑示意。

穿行舞姬之中,香风扑面,无一不是妖娆妩媚的玉容丽色,随歌悄声道:“这睿王殿下好生享福啊!”

一阵清风袭来,高坐回廊的玄衣男子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正翩跹而舞的诸女,手中酒盏徐徐转动,偶尔轻啜浅饮,见到灵砂等人,眼皮微微一动,手一挥,舞乐顿止。

诸多正沉醉丝竹管弦的贵人、官吏不明所以,纷纷转头望来。

薛长史会意,忙道:“殿下,下官将您要见的这位姑娘请来了。”

随歌一愣,不满地反驳:“喂喂喂,我说薛长史,你注意点儿,难道只有我姐姐是贵客么?”

李元泓目光中流泻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卢公子是范阳人,这位姑娘却对本王自称姓晏,怎会是姐弟?”

灵砂微微一怔,想到随歌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范阳卢公子的身份,她素乏机变之能,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幸而随歌机灵,抢着道:“她娘是我姨母,我是她表弟,有什么不对?”

李元泓淡淡一笑:“原来如此。”起身向她走近,唇边笑意水波般荡漾开来:“晏姑娘,那日东市上,本王欠你银钱,怎的不来问我讨取?本王派人多番打听,才得知姑娘的住处。”

灵砂脸一红,垂睫道:“那日一时囊中羞涩,不得已当街鬻簪,还要多谢殿下援手。”

李元泓眼底的笑意几乎溅了出来,悠悠地道:“晏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竟然喜欢亲自下场体验生活,美人易得,但爱好特殊的美人,却不多见,别说他人,就连本王,也觉得很是有趣。”

这话一说,场上诸人无不面面相觑,素知睿王冷傲,生平所好者唯有披坚执锐,骁勇鏖战,他十五岁便亲赴沙场,守疆十年,在真刀实枪中磨练出铁血亲王,一向不近女色,今日却难得地对一名女子假以辞色,众人眼神交投,眼底官司打得着实热闹。

众多舞姬更是脸色倏沉,艳羡嫉恨,她们均是梨园教坊中选出来的绝色美人,本是上骑都尉曾颢作为这次的上巳节礼,郑而重之地献给睿王的,没想到李元泓却早已有入眼的佳人。

几个惯会溜须拍马的官吏察言观色,顿时大作惊艳之状,一人朗声吟道:“夫何飘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这位姑娘犹如兰生于幽谷,殿下好眼光!”

李元泓,劝你别装,更别胡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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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折 上巳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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