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如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黑发如瀑,四散而落,她的手指拉着被子,鼻里闻着龙涎,满脑子都是这两个时辰前自己怎么进的这里。
自婉儿到了武美人身边,便处处得武美人的心思,早挤没了她的位子。所幸沁如原本便是心无所求,只等到了年纪出宫,故而情愿自降身份,来来去去地跑腿,只要离了武美人。今儿她便去膳房领枣子,途径御花园时,因不愿与人碰面,特意走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可就因着人少,许久未曾修缮,走到半处时,脚下一绊,扑到在地,不止蹭破了手,连那盒枣子也落了一地。
“咳咳”头顶传来两声闷笑,沁如一抬头,见山顶亭上正立着一人,以手握拳堵着唇暗笑。阳光刺眼,沁如一时只看得出是个黑影,也不知身份,也未曾多想,只以为是那个宫的宫人,低头吹了吹手,忍住眼泪,收拾落了一地的枣子。
当此时,皇帝正因此间偏僻,特意在假山亭上散心。站在高处,正看见一宫女窈窕而来,手里还捧着东西,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连路也不看,傻傻地摔在地上。见了他也作未见似的,不说行礼问安,竟收拾那满地的枣去了,着实有些意思。
何越见皇帝站在亭边,盯着那宫女看了许久,心里便猜出了两分意思,默默退出亭子,叫底下伺候的小内监绕过去,把人带上来。
沁如收拾得了,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要走,就见前面转过来一个小内监,迎面拦住了她。
“姑娘慢走,何公公有请。”李昱原是明堂的人,不过不甚得宠,因与何越同乡,因此也算鸡犬升天,得了些许再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这些日子,这活计已是做得十分纯熟了。
“何公公?”沁如未曾见过李昱,听闻此言颇有些疑惑。这宫里最有名的何公公便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何越,不过却与她没甚交情。
“正是何越何公公,姑娘请吧。”李昱见沁如疑惑,不由心中一晒。这些宫女皆是如此,明明盛装打扮了,特意在这御花园里招摇,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偏偏临到头上还装无辜,连人都不认得了。等一会儿见了陛下,又装惊讶,好似她们半点事情未曾做过,清纯得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花。
“是。”沁如跟在李昱身后真心疑惑,她随着武美人见过两次何越,甚至在东宫时还见过太子,只是当时她怕得厉害,死死的低了头,被武美人嫌弃,赶了出去。这何公公突然找她,倒是所为何事?
“陛下。”沁如低头上了台阶,走到尽头,跨进亭子,方才低眉顺眼地往前看了一眼。何公公未曾见着,那面前的可不是原本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陛下,一惊之下,刚收拾好枣子又被失手打翻了一地。
呦,装得真像。李昱站在一旁,心里默默道,比前两天巧遇的那个演的好多了,看这一低头的样子,半个媚眼都没抛,也没假装脚滑往皇帝身上扑,竟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了,真是看不出,颇有些心计啊。
沁如不知李昱所想,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刚才站在上头看不清人影的那个莫不就是皇帝,他是要治罪不成?怎还借着何公公的名头骗上来,难道要亲自下令在此鞭打不成……沁如满脑子都是武美人平日里恐吓她的话语,一时抖如筛糠,倒叫皇帝多了几许兴趣,难道这女人真不是故意来勾引他的。
“起来吧。”皇帝弯腰拾起一颗滚到脚下的枣来,用茶水洗了洗,清甜脆香,是今年的贡品,“看着有些眼熟,朕可曾见过你?”
“奴婢是莞纱宫宫女沁如,近身服侍武美人,陛下许是见过。”沁如原以为自己会怕得说不出话来,却未曾想到这声音竟是自己从嘴里流出来了。
“如此美人,武氏平日里藏得倒好。”皇帝递过一枚洗净的枣子,笑道,“可想尝尝?”
沁如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从皇帝手里拿过那枚枣子,抬眼与皇帝目光一碰,张开了樱唇,把枣子放在了嘴里。
“甜吗?”沁如听见皇帝开口,脑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冲着皇帝露出一个笑来,“甜。”
站在一旁的李昱心里暗道,刚还装得挺像,这才两句话的功夫,眼睛就黏在陛下身上,扣都扣不下来了,果然是铁了心走这青云路的。不过……李昱心里撇了撇嘴,这青云路看着扶摇直上,前程似锦,可却未必好走。
沁如跟在皇帝身后,一步步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宫室。去了衣服,洗了尘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觉醒来,屋里便没了人。好像刚才握着自己的手,温柔笑言的皇帝只在她的梦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沁如还记得自己的眼睛被蒙上的时候,那个湿热的气息带着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道,“沁如沁如,真是深沁朕心,如仙如醉……”一睁眼,却连人都没了,一屋子的荣华,一屋子的寂静,好似原本的一切都是她梦里一样。
对了,枣子。沁如猛地起身,扑到了一旁的八仙台上,沾满了泥土的枣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慢慢的铺在上面,看不出上面是否少了两颗。沁如低头抚上了枣子,微微偏头,看见椅上挂了两件不甚干净的衣裙,其中一处的脏污很有些眼熟。沁如走过去,抖了抖衣衫,才发现是她来时穿的衣服。
东西、衣裳都和遇见陛下前一模一样。沁如看见屋中摆放的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是明白了。原来耳边的甜言蜜语都是妄想,这一身的伤痕也不过是自作自受,没有一步登天,也没有富贵荣宠……她于陛下不过是一场梦,陛下于她也最好是一场梦。
“不!”沁如推翻了铜镜疯狂地叫着,她不甘心。难道又要回去伺候武美人?武美人会恨死她、杀了她……
可除了莞纱宫,她有能去何处?
自听闻佘宝林早产的消息,秦素便披了斗篷出了门。这些日子陈后也开了窍,知道前方战事胶着,陛下心情欠佳,什么事儿都记着拉她一把,恨不得把所有帽子都扣在秦素脑袋上,只等她背锅。秦素自知算不过她,故而能躲便躲。
“娘娘,咱们虽出来了,但若皇后娘娘派人来寻,终究也是躲不过的。”芷兰跟着秦素行在草木中,心思却还在千福宫里。
“那便是天意了。”秦素低头一叹,“皇后娘娘也不容易,两宫太后,别看王太后如今深居简出,半点声都没有,可这些日子王家子孙也没少为陛下出力。等过上几年,陛下若要制衡,这宫里的天还不定要如何变呢。”
“娘娘说的是。”芷兰似乎听到旁边有动静,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秦素见芷兰回头张望,不由看了一眼,来路空无一人,便又道,“话虽如此,但割肉饲鹰、投身喂虎这般的大慈悲却非我等能做得出的。若真有人来,咱便躲远些。”
“娘娘,好像不太对。”芷兰与秦素往隐蔽处走了两步,转过假山,正看见一宫女模样的人直直站在镜湖边,望着湖水,眼看就要跳下去。
“等等。”秦素按住要上前的芷兰,轻声道,“你这时候去救了她,她是长不了记性的。等她跳进去了,受罪了,后悔了,你再去救她,她才会感激。”
秦素这话颇有些突兀,但芷兰一时心急,也未曾细想,更不曾回头看秦素的脸色,悲悯之下带着缅怀。
“扑通”沁如望着湖水许久,还是一脚跳进了水里。一进水,她便后悔了。十月的湖水还未曾结冰,但已是冰凉入骨。沁如不会水,窒息的恐慌和无力伴着湖水一拥而上,死死地裹缠在她身上,拉着她一点点往湖底沦陷。
不。沁如拼命自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救人吧。”眼看着沁如落下了水,秦素才放开芷兰的手,放任她跑去找侍卫来救。
真是天意,这一回便是她想躲也躲不掉了。秦素微微苦笑,站在离湖三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沁如,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又能浮现出无边的水汽,那苦咸的味道便又顺着嘴巴和耳朵流到心底,又湿又沉的脚上好像带了重镣铐,又好像被水里的女鬼死死地往下拽,看不到一点希望,满心都是恐慌。
芷兰回来的很快。秦素听见声音转头看时,正见一侍卫飞快地跑过了过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而跟在后面的芷兰扶着腰,喘着粗气,蹒跚着步履,一旁还跟着两个侍卫,见了秦素皆低头行礼,“贵妃娘娘。”
秦素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回等到湖面上。那救人的侍卫似乎将沁如打晕了,从后面抱着,一点点将人拖了上来。芷兰终于喘匀了气,走到秦素旁边,同她一起静静看着湖水。
救人的侍卫划到岸边时,等候已久的同僚忙伸手把沁如弄了上来。秦素与芷兰上前一瞧,才见沁如面色惨白,唇已青紫,浑身上下无不湿透,狼狈不堪。秦素看了眼从水中爬上来的侍卫,伸手解了斗篷,盖在沁如身上。
“辛苦你们了。”秦素客气了句,便回头与芷兰道,“可带了咱千福宫的令牌?”
“自是带了。”芷兰闻言便已明了,起身从荷包中取了千福宫行走的牌子与几个救人的侍卫道,“这令牌几位大哥且收着,明日来我千福宫中,贵妃娘娘自有重赏。”
“谢贵妃娘娘。”这几个侍卫倒不曾推辞,拜谢之后见秦素与芷兰皆面向着他们,站在沁如面前,知道自己几人在这儿不方便,告了个罪,退了远去。
眼看着人走了,秦素才回过身与芷兰又拍又按,好一会儿才把沁如给弄醒过来。
“贵妃娘娘?”沁如眨着眼睛,端详了秦素许久,才吐出这四个字来,见秦素点了下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死死地抓住秦素的裙摆,喘着粗气道,“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娘娘救救我……”
“你放肆。”芷兰一把推开力竭的沁如,横眉冷对道,“娘娘刚叫人救了你性命,又在这儿撒什么泼呢?”
“芷兰姐姐,芷兰姐姐你救救我,把我调到千福宫去,求求你了。”沁如说了两句又转向秦素,“贵妃娘娘,您菩萨心肠,大慈大悲,救人救到底,就把我要过去,就是做个粗使也好,求您了,您和武美人说说,把我要了吧!”
“你侍寝了?”秦素看着沁如脖颈旁的痕迹,面色淡淡。
据说大家爱看白莲花黑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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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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