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站在堂门口,回首一望。不过一夜,这宫中的红墙绿瓦便成了浑然的一片白。平日里少见的侍卫如今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队,隔着刀鞘都能被里面冰寒的冷锋冻得透心。不必听说,便能看出这些侍卫绝与平日不同。
“娘娘”芷兰悄悄提了醒,“萧良娣到了。”
秦素一抬眼,就看见萧昙华弱柳扶风地被人扶了来,进了前,才见她一双眼睛红得很,更添了几分柔媚姿态。
“良娣。”见秦素垂眸行礼,萧昙华点了点头,被知春搀着走到了前头。裙摆微动之间,嵌了亮蚕丝的鞋子闪了秦素一下。
“进去吧。”秦素知道萧昙华向来奢华,却未曾想到这种日子竟也如此招摇。进了门,又看见钱婕妤、武才人等人也是悄悄收拾了,虽不显眼,也颇有几分痕迹。倒是自己,真是安简的有些过分了。
“娘娘”芷兰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一时有些心慌,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秦素一片安然,安静地站在萧良娣身后等太子妃到场。
太子妃陈嘉言被绊住了。她刚出了门就接连得了两个消息,一是昨晚安排自己个儿宫女侍寝的楚婉仪上吊了,二是德妃如疯了般披头散发地跑出来诋毁太子,说太子谋逆,暗害了圣上。
王皇后甩手不管,只道哀泣昏厥,昭妃身份未名,也不好插手,又要领着后宫诸人守灵,倒是她这个太子妃,板上钉钉的皇后避无可避,这一摊子烂事都要她来收尾。太子妃心中叹息一声,开口先问了先帝德妃的事儿。
“德妃现在呢?可请回去了?”太子妃揉了揉脑袋,开口问道。
“是,奴才们都不敢冒犯娘娘,还是薛太妃路过,着人帮着把德妃娘娘扶回去的。”回话的小太监头也不抬,一句话里带了三分颤音。
“那就好。”太子妃眼睛一扫,“含穗,你领两位太医给德妃好好看看,到底是被什么给魇着了。顺便叫禁卫把这沉香宫给围起来,看住了,一只蚊子都不许进出。等着三日礼毕了,本宫再去看德妃。”
“是。”含穗低头应了,“奴婢定然带人好好查,德妃是因着什么犯的癔症。”
“嗯。”德妃之事倒是不急,人死了或是活着总会有个说法,只要她别像个疯子一样在宫里乱窜。至于上吊的楚婉仪……
“可叫了太医去看?”太子妃转过头问那另一个报信的小太监,却见这个胆大了许多,口齿伶俐道,“回娘娘的话,楚婕妤因着被人发现的早,并无大事,故而也未曾宣召太医,只是上了点药。不过,楚娘娘伤心过度,又晕了过去。”
“也叫太医去看看,就说我说的。咱这时候又不兴随葬了,还是要保重些身体才好,你回去好好劝慰下楚婕妤,凡事要想开。”这传话的小太监是楚婉仪宫中之人,太子妃倒不介意安抚提点两句。
“是。奴才等人一定竭力劝慰楚娘娘,给娘娘分忧。”这小太监话赶得快,太子妃却没心思听他表忠心,拍了下坐辇,急急往灵堂赶。
太子妃进门的时候,秦素正看着灵台发呆。记忆里的小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场盛大的丧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走到哪里都见不到个笑脸,平日里的红妆胭脂都没了,连蜡烛都换了鹤白。夜里守灵的时候,外面的风刮得树叶震天响,偶尔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就吓得她许久不敢动弹。
“太子妃娘娘到。”门口的小太监拖长了音,秦素一个机灵,从幼年的醉梦中醒来,跟着萧良娣走了两步。
初生的太阳有些刺眼,秦素垂下眼睛,白色的地面好似被镀了一层金光。太子妃跨过高高的门槛,白色的裙下,素白的鞋袜微微露了半个影又隐了回去,轻轻落在了地上,遮住了灿灿幻影。
“恭迎太子妃娘娘。”众人山呼,无人注意到太子妃的鬓边满是细细的汗珠,那张涂了薄粉的脸上,微微带了些许的倦意。跪迎的众人只感到这初晨的地砖,冰凉刺骨,寒气四溢,只是暗暗想着,等会儿要哭灵的时候定要跪在厚垫子上,这几日怕是要苦些了。
秦素的手冰凉。刚才动作有些急了,站起来的时候腿上没劲儿,撑了下地,冰凉的地砖顺着手指冻了半个身子。本不该如此寒凉的天气,这灵堂站了这么多的人,却依旧冷得怕人,和当初祖母的奠堂一样,冻得人发虚。
眼见秦婕妤的身子晃了晃,芷兰忙忙地伸过手去,却见秦婕妤把手一缩,只给了她个胳膊,不及细想,便追了去,果然入手一片寒凉。
娘娘。芷兰颇有些担忧地看向秦婕妤,暗暗上前一步搂住她的后腰,以眼示意。秦素默默想了想,摇了摇头,她的小日子向来准得很,应该只是这灵堂中的寒气罢了。
她们主仆这眉眼官司刚打了两下便被人注意到了,两个时辰后,钱婕妤借着照顾公主的名头悄悄寻到了在偏殿躲懒的秦素。一见秦素,钱婕妤脸上便带了笑,手向后一张,拿过装满热豆的袋子。
“姐姐倒是好清净,那灵堂里已是哭晕两个了。”钱婕妤走至近前,将热袋子捧给秦素,又让人拿了垫子来坐。
秦素见此只好接了来,低声道了谢。其实她膝上已是盖了暖搭,不过因着向来畏寒,故也不敢大意。
钱婕妤见秦素接了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颇为满意。又借口要热茶挥退了伺候的人,眉眼一挑,低声与秦素道,“姐姐可听说了启翔宫的事儿?”
“启翔宫?可是住着楚婉仪的。”秦素一愣,她的消息不甚灵通,宫中密事,大半还都是从这个与她同阶的钱婕妤口中知道的。
钱婕妤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与秦素耳语道,“听说今早那楚婉仪闹着要悬梁,太子妃就是因着这事耽搁,方才来得晚了。”
秦素心里暗暗点头。今早便风闻先帝实在启翔宫驾崩的,楚婉仪此举倒是情理之中,无论是真心假意,总是做出了样子。
“人没事?”秦素端起茶来半遮着嘴,低声问了。
“自然无事。不过听说她那宫里不干净,昭妃娘娘拨冗,叫人把院子给围了。”秦素心里一惊,因与昭妃不近,却连着亲,又因着太子的态度,在大家眼里怕是近得很。故而每每听人提起昭妃名号,秦素便觉得有些隐秘的尴尬。
但钱婕妤这消息实在诱人,无法不令人深想。秦素一抬眼,正对上钱婕妤那双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来,不干净。
钱婕妤挑着眉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轻轻打了秦素的衣角一下,姿态旖旎淫媚,不必言道,二人便心知肚明。
“倒也怪不得。”秦素想起楚婉仪出身教坊,便是有些下流手段也怪她不得。但坐在一旁的钱婕妤出身商贾,也为世人所鄙,未免其多心,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模模糊糊地回了句。
可这话实在模糊,钱婕妤心里更记挂着昭妃出手的事儿,接了句南辕北辙的话。
“自该如此。只单把那院子围了,着实便宜了她。”钱婕妤生性要强,初入宫中时还谨小慎微,自怀了孩子张扬了起来。现下太子只其一女,她平日又有宠,那本性又回复了七七八八。又因秦素与她地位相当,平素也安静无言,故而钱婕妤举止言谈越发肆意,颇露真性。
“嗯”秦素点点头,刚要说话便听得外头门声开关,似乎又进了人来。
“知春姐姐怎么来了,这刚烧上茶,怕还要一阵子呢。”柳絮的声音极高,便是刚才未曾听得响动,如今也该知道这屋子有外人来了。
柳絮和芷兰两人因着二位主子的私密话都躲到了外间来,此时被知春看见了,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钱婕妤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蠢货,往后一靠,心想着是不是要叫知春进来,左右瞒不住人,不如大方些。
却听得外面芷兰又接了话,“知春姐姐也不必急,我家娘娘和钱娘娘正在内室说话,若姐姐无事,也可进去请个安。今见良娣哭得泪人一般,娘娘还颇为担心。”
钱婕妤听得芷兰说话,便转头与秦素道,“还是姐姐会调教人。”
站在外面的知春本不欲与秦素、钱婕妤见面,既见柳絮芷兰这两个大宫女凑到了一起,便是明白这东宫两位婕妤躲在一处说悄悄话。已是尽够了。若是见了面,反倒又矮了下去,总归人家是主,她是仆。
“外面可是知春。”钱婕妤自然不肯给知春借口,揉了揉眼睛,扬声道。
知春听得钱婕妤说话,不好再作不知,只好与柳絮、芷兰点了点头,垂手站在门口道,“娘娘,是奴婢知春。”
“进来吧。”秦素未等钱婕妤话音落下,便下意识将装满豆子的热袋放到身后。轻轻一靠,便见不得踪迹了。
钱婕妤见此一笑,又忙收了,做出一副疲累哀伤的样子来,攥着帕子,捂着头,对一进门就低着头的知春道,“正与秦姐姐说我那小魔头呢,就听见你来了,想问你两句,也不知耽不耽误你的事儿?”
“娘娘但问,奴婢虽有些杂事,但回娘娘话才是要务。这点轻重,奴婢还是省得的。”知春垂头答了。虽心里觉得钱婕妤虚伪,但能得一问,已是托了萧良娣的面子了。
“你先起来。刚我出来的时候惦念着公主,也没仔细看良娣如何了。先帝山陵崩,昏痛伤神者数不胜数。你是良娣身边第一人,正好问问你,良娣至孝,这身子可还撑得住?”
钱婕妤开了口,知春不好不答。萧良娣昨晚歇的不好,今儿又起了个大早,两只眼睛早熬得通红,又逞强,死死地跪在前头,连歇歇都不肯,倒叫知春也跟着提了一口气,生怕因此而伤了身子。
不过这话,不好与人说罢了。
“多些娘娘垂询。只是良娣思及先帝仁德,情动深处,自然顾不得自己了。奴婢虽心疼,也着实无法。”知春垂首而答,钱婕妤闻之叹息,秦素安静坐在一旁,仿若透明人一般,无声无息,宛如泥塑,以至于知春和钱婕妤一时都忘了有这么个人。
“宫中各处可还严禁?”晚上秦素借着如厕出来活动腿的时候,看着渐圆的月,忽然与芷兰道。
“还是严禁。”芷兰闻言一愣,不知秦素这话从何说起,转过头,见秦素站在台阶上,顺着宫墙,远远地向外看去。
红墙青瓦间点点银色如锋。
凑合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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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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