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请安的时候,姹紫洗净了脸,特意薄薄地涂了层药,与嫣红如并蒂花开,双双而行。坐上女子多偏了头,或直视或偷瞄,紧紧盯着这双并蒂莲上破了的那瓣枝叶。姹紫半丝不怵,大大方方地给人看,见了戚昭仪还特意点了点头,叫了声“昭仪娘娘”。
戚昭仪此时已沉着了许多,双目微垂,应了声。姹紫见状一笑,刚要开口,戚昭仪一双眸子便抬了起来,如出弦之利刃,直直地射向姹紫眼睛。一惊之下,姹紫不由后退了一步,原本的嘲讽之语也随之咽下。
“皇后娘娘到。”内监唱声,众人起身,及至礼毕落座众人的眼睛大半还落在姹紫嫣红与戚昭仪身上。秦素倒是半垂着眼,右手食指慢慢地抚着左指上的戒指,热闹也没心思看,反倒不停地想着自己宫里的事、宣城的事。
昨日她疲乏,陛下也没甚精神,睡前也安稳得很。睡到一半,她秦素便做了个梦,模模糊糊的,醒来只记得见双蛇缠绕,前因后果都一并忘了。待得起身,便见一旁陛下面色潮红,床褥褶皱,不必细想也知是做何梦。
今早起时,何越还拐着弯地暗示说陛下此来有他的功劳,说若非他暗中提醒秦太后担忧子嗣一事,陛下一时也想不着这千福宫。
秦素一笑,转瞬便想到了昨晚皇帝之语,也不与他争辩,顺口便叫芷兰去取了一块沉甸甸的小元宝赏他。正巧皇帝出来见了,顺手又赏还了秦素一个真金的夹竹桃戒指。
此刻秦素就摸着这枚夹竹桃上的花瓣,若有所思,若无所思,东想西想,思绪乱飞。
宣城新府落成出宫至今无甚消息,秦太后也不问,依旧满心满意地问着适龄的女孩,想着要添人进贡给,盼着宫中男婴落地的呱呱声。罗青也离了京,去西南赴任。秦素不好问皇帝其是否安好,也不好问宣城的公主府中如何?是否又有了新人,还是与夏侯孙相看两厌、怨怼纠缠……
当初潞王虽不是宫中最得宠的,但母亲还是四妃之一颇有些心机的贤妃,府邸修造理应不差。便只是一半,也够宣城住了,况后来皇帝也从私库中拨了银……
“贵妃呢?”听见上首有人唤她,秦素一抬头,正看见陈后一张端正的脸。
秦素微微一笑垂了头,暗自思索刚才她们说得究竟是什么。
“贵妃娘娘怕是早备好了寿礼,这时候藏着呢。”钱充仪状似无意地插了句,与皇后说完,转过头,对着秦素微微颔首。
寿礼。秦素回了个笑,这才想起,原来又快到了王太后的寿辰。上次的寿诞因着先帝薨逝,提都没提,而前些日子秦太后寿诞办了大宴,这一回,怕是排场也小不了。只是这寿礼……秦素真真是半点都没准备。
“钱妹妹说笑了。”秦素摇头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皇后的话落了地,屋里一时冷寂。半开的窗忽而被风吹动了几许,沉沉的湿气顺着木雕的牡丹花开攀爬而来,又乘着东风,懒懒软软地被吸进鼻腔里。
下雨了?
秦素抬头看了眼屋外,一树碧翠静立,无半点迹象,但众人已是皆知,风雨欲来。
万寿宫中,秦太后坐在椅上,指尖划过起居录上的一行,点了点。
“这胎怀了有多久了?”秦太后抬眉,看向诊脉已毕的太医。
“回太后的话,这位姑娘已怀胎两月了。”太医姓徐,正当年,蓄了一把细须,吊角眼,看着有些狠厉。
太后点头,冲着一旁坐立不安的李静姝道,“这是喜事,你不必害怕。”
“是。”静姝低声应了,捏着手指,依旧拘谨得很。
“行了,你也累了,便跟着你彩嫬姑姑去歇着。以后的事儿,有我呢。”秦太后话音未落,彩嫬便上前两步,要扶着静姝起来。静姝一惊,嘴里说着“不敢”,自己便起来了。见此,彩嫬也不过笑笑,反而退后了两步,静立等她。
“奴婢告退。”静姝站起身,冲着秦太后行了礼,侧头看了眼彩嫬。眼瞅着彩嫬心无芥蒂地点了点头,以眼示意,方才颇有些不安地跟着出了门。过门槛的时候,不自觉地伸手捂了下肚子,好像一迈腿,肚子里的孩子就掉了。
彩嫬扫了一眼,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一举一动皆如平常,只是亲切了些。这倒与静姝所想不同。她原以为,自己有孕这事儿报了出来,太后要么拿她当个宝,捧在哄着;要么冷眼相待,不念旧情。可此时看着,却让人不上不下,更增忐忑。
秦太后眼看着她们去了,才转过脸,继续问徐太医道,“她胎相如何?可能看出是男是女?”
“姑娘胎相居正,稳得很。至于男女,”徐太医摇了摇脑袋,“还不到月份,臣断不得。”
“也不急。”秦太后瞥了眼百子千孙的茶碗,慢慢道,“不过一个缘字罢了,便是这孙子来得晚些也没什么。倒是有一事,还要问问太医。”
“娘娘请问。”徐太医侧耳听来。
“陛下的平安脉向来是你与院正几人诊的,可是康健?”秦太后抬眼看去,徐太医一低头,回道,“臣是十日前请的脉,脉象平和,并无不妥。”
“可有旧疾暗损?”外面忽然落了急雨,水滴奔腾而落,打在檐上、树梢,颇为吵闹。
“娘娘安心,圣上年少康健,又有上天庇佑,偶有邪风侵袭也不过一阵功夫,动摇不了根本。”徐太医也抬了眼,看了眼外头激起的水雾。
秦太后看头的雨幕,恍若未闻。
到了时辰,离了中宫,秦素弃了坐辇,叫芷兰打着伞,绕路听雨。
“娘娘向来手脚冰冷。这雨水寒凉,回去再生了病可怎生是好。”芷兰虽撑着伞,但还是止不住地忧心,跟在后头不停地嘀咕。
秦素吸着雨气,隔着水帘,一指登高亭,“咱们去那上面避避。”
“是。”芷兰抬头一望,也说不出个不好来,只好跟着走了石阶,上了亭。
亭上彩画绘的是东临碣石登高望远的组图。一低头,半面是御花园的山水石花,半面是宫墙碧瓦,东望去还有一条往细长的宫道。宫道上有一行人,虽看着小些,但亦生动有趣。只看那轿子忽而停了,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扶着墙……似在作呕?
秦素一愣,转眼那人又上了轿,渐行渐远,再也不见。
“娘娘”芷兰也见了这一幕,面色凝重,“那是王婕妤吗?”
秦素点了点头,看那轿子规制,这路径通处、远近,必是她无疑了。只是她这样子,莫非是有孕?
这宫中谁人有孕都好,独独是她,让秦素有些不舒服。若是趁着此时无人知晓,使个动作,叫她落了胎……秦素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恶念,回头看向芷兰。
“回宫。”秦素喜雨,可此时面上已失了喜意。
“娘娘”芷兰环视一周,四下无人,这亭子位置又高,等闲声音传不远,再加上雨声……芷兰上前一步,抬眼与秦素道,“娘娘万般心善都是福缘,唯有她不成。娘娘可莫要心软,趁着无人知晓,咱们早做打算。”
“此言我自当未曾听见,你亦不必再说。”秦素垂眼看倚在亭边的油伞下积了一圈的水花,轻声道,“就算旁人不知晓,她自己必是知晓了的,母后皇太后必也是知晓了的。眼看着就是她的寿诞,这时候摆了个明明白白的靶子,引人上钩,怕是也要借着机会再度立威呢。”
“未必就是靶子了,这地方”芷兰扫了眼四下,咽下了后面的话。这亭子上的景致是好,可从下面也如上面一样,能把亭子上的人看得清楚。若真有人看见了她们,再演了这一出戏……
“小心无大错。”秦素弯腰拿伞,却看见亭柱下掉了一指甲盖的红漆。
“娘娘?”芷兰见秦素弯腰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什么,不由也弯下了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
“最近躺惯了,腰不太好了。”秦素直起身,把伞递给芷兰,轻描淡写地差了过去。
“是,等回去了,咱们叫个医女来推按推按。”芷兰不疑有他,撑伞带路。
秦素扶着芷兰的胳膊,一步步走在雨中。如王家女真怀了胎,王太后必是要看得严严实实的,若真有人动了心思,必定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把自己搭进去已是不易,遑论得手。如王家女这一胎并没有,而是个钓鱼的引子……那她秦素更要离得远些。
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王家女怀不怀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会一直对王家有所警惕,不敢轻信。无论王家人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生没生下大皇子,只要陛下一直心存疑虑,深怀戒备,于她秦素来说也便足够了……
雨水飞溅,泥土湿软。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到了千福宫才看见脚下的鞋子上沾了泥。心彤忙忙拿了新鞋给秦素换上,容青又端了姜汤来。
秦素一晃眼看见芷兰湿了半面身子,又忙忙叫容青也给芷兰盛一碗来,接着命芷兰回去换身衣服、喝口姜汤、捂一捂,不必上前伺候了。
千福宫里一阵兵荒马乱,与这外面的雨声一般,热闹了起来。
还记得那个在宣城面前露过一脸的宫女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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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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