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奴婢

夜凉如水,空中繁星点点,半点也不觉寂静。何玉的双膝已经没有了知觉,撑在石板上的双手也僵直得无法屈伸。她眨了眨眼,面前的石缝已看不清了,头也晕的厉害。

“姑姑。”大宫女细柳经过她身边,俯身叫了她一声。

“细柳姑娘。”何玉喃喃地抬起头,双眼已失了焦距。

“姑姑可还好?”细柳有些担心,不由问了句。

“还好着。”何玉点了下头,脖子上的筋好像断了一般,头颅骤然落下,唬了细柳一跳,再一看,原来只是气力不足,并无大碍。

细柳不敢再呆,直起身子,叫一旁的小太监看着,若是等会儿晕了,就抬到宫人的屋子里去。自己掀了帘子,进了正殿。

屋子里王太后正拿着簪子,挑了点酥红,沾在唇上,一点点晕开。听门开了,也不回头,只道“何玉还在外头呢?”

“是,”细柳垂眼屈膝,“还在外头跪着呢。”

“倒是有点毅力。”王太后看着镜中的影子模糊,不由道,“再拿个蜡烛来。”

“是。”细柳从铜鹤架上端了烛台,走到镜前,矮着身子,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人像,一边稍稍移动,直到那阴影落得恰到好处。

“你倒是心巧。”见得镜中人精致许多,王太后眼里也露了些满意来,看向细柳,“你可觉得我对她心狠了些?”

“奴婢虽鲁钝些,也知娘娘不见,是为了她好。”细柳放好了烛台,拿了玉篦站在其后,慢慢拢起垂落的碎发。

“什么为着她好,不过是眼不见为净罢了。”王太后看着镜子里的细柳一点点把碎发盘上,“那萧家的也是个傻子,明知是个烂泥坑,也能眼睁睁的往里跳。她何玉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不知道使个法子,帮忙避了。等沾了满身的泥,才想起我来,却也晚了。”

“娘娘教训的是。只奴婢私心里想着,何玉姑姑心里也必是明白娘娘苦心的。只不过她在萧良娣身边身份尴尬,不好不来。毕竟是娘娘宫里出来的,所能靠着的,也只有娘娘了。”细柳心里还有一番计较,只是话到了嘴边,又犹豫了。

“还有呢?”王太后是何人,一眼便觉得她话露三分,还留了几分含在嘴里,便抬眉问她。

“这也是奴婢的一点子私心,也不知对不对。”细柳先垂了垂膝,方才与镜子里的王太后道,“奴婢听闻,陛下身边的何越公公,早年因着同姓,与何玉姑姑认了干亲,这几年也互有往来。奴婢私心里想着,萧良娣与潞王早年的事儿已是扯不清了。这三人成虎的,便是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咱不如趁着机会,把何姑姑留回来。日后咱们与陛下那里也有个能说话的人。再者,咱公府的小公子投笔从戎去了吴地,等到立功回来,还不知有多少锦绣前程。娘娘的人在萧婕妤哪儿,总是让人误会。”

王太后闻得承恩公府,脸上的笑意便如莲花瓣似绽放开来。透着昏黄的铜镜,原本过了知天命的脸上忽然绽放了多年不见的自矜妩媚,乌黑的长发被松软自然地盘成一副雍容模样,暗处缀满了点点金光。

“你这张巧嘴,也不知得了何玉多少好处。”王太后点头允了,“等她晕了就叫人抬回来,留下休养,不必回萧良娣处了。”

“谢娘娘。”细柳刚放下了半悬的心,便听得王太后道,“你如此在意何越,可是与他有了纠缠不成?”

月移东宫。秦素虽封了贵妃,但因着匆忙,诸事未曾齐备,今夜仍居旧宫,等到明日天大亮了再行搬宫事宜。

因锁宫数月,自昨日起,便陆续有得宠的宫人与贵人请了假,出宫探亲,芷兰也在其中之列。因其家在京畿近郊,故而不过一日便回了来。只可惜刚好与前去谢恩的秦素错过,等到秦素回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奴婢拜见贵妃娘娘。”秦素刚一进门,便见芷兰带了满院子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贵妃娘娘千岁。

“起来吧。”秦素面上波澜不动,甚至当众说了赏,可心底却对面前的一切隐隐生出的厌恶来。独秀于林,非她所愿,更何况如此招摇。贵妃之位,于她来说已是不胜寒的高位了。

清鹤随着她进了门,不用吩咐便动手帮她卸了霞帔冠冕。一身轻衣的秦素散了发,站在屏风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娘娘。”芷兰刚与黄佼发了赏钱,一进屋,便见得秦素随手披了件外衫,倒在榻上,刚才的富贵雍容,竟是半点都不见了。

“娘娘可是累了,奴婢叫人烧了水,等会儿泡个澡,解解乏。”芷兰很快掩去了心中的异样,扬起笑脸,与秦素道。

秦素点点头,忽而想起芷兰今日回了家去,又坐直了身子问道,“今儿这么早回来,可见了父母兄弟?家里还好?”

“家里自是好的。这两年年景好,娘娘又多有赏赐,家里又置了两亩地,连我那侄儿都开始启蒙读书了。”说起家中,芷兰今日也算是双喜临门了,“父亲的腿还是老样子,母亲也比上回见着精神了。虽听说南边打了仗,但京中附近的粮价还没涨得厉害,就是涨了,家里屯的也足够了。我又给了些娘娘赏的金银裸子,便是遇上个灾年也不怕了。”

“也不知给自己留点私房。等会儿自己去库里,把那对绞金的莲花镯子拿了。日后这些东西,越发的不缺了。”秦素听芷兰说得高兴,念及自身,已是数年未见父母了,不由暗淡下来,靠回垫上,叫清鹤把床头的书拿来。

“自清鹤开始识字看书,娘娘就格外宠她了。”芷兰兴奋的劲儿头还没过,一时忍不住,随口开了句玩笑。

秦素抬眸看了芷兰一眼。相较之下,自然还是清鹤得她的心意。太子婕妤时,自己不甚受宠,上头有太子妃、萧良娣压着,旁边有钱婕妤比着,芷兰倒还谨慎。这刚刚封作贵妃,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恐怕就连秦太后都未必想到,站得还未稳呢,就失了小心,着实差了些功夫。

秦素虽不喜欢,但念及她今日见家人,怕是高兴傻了,一时不稳重也是有的,故而心里也未计较。只作不曾听见,默默拿了书,不答其言。

屋里昏黄温暖,却骤然静得落针可闻。

芷兰立时知道自己这日高兴得忘了行,连着话都出口了。秦素平日最厌恶人争风吃醋,言语机锋,正要跪下认错,便听得清鹤道,“黄管事似乎在外面叫姐姐呢。”

芷兰一抬头,见秦素面色如常,微微点了点头,便接这台阶,出去静一静了。留在屋中的清鹤转身端了茶来,默默递给秦素,秦素接了,也不发一言,默默喝了。两人虽未置一言,但却不似刚才尴尬非常,反而静谧许多。

“昔日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室中默然许久,秦素忽道。

“宫中既是庙堂,亦是涂中。诸生皆是虚妄,心在涂中,即生在涂中。娘娘当初想得明白,怎么今日大喜,反而执妄了。”清鹤顺势跪在榻边,缩手成拳,与秦素捶腿。

“正是大喜,心才不安。”秦素以书遮面,墨香隐隐萦于口鼻,“无根之喜,如何心安?”

“奴婢有一言,不吐不快。”清鹤轻声道。

秦素睁开眼睛,书上的墨字在眼前变得斗大,看不清上下,更不解其意,只余一片遐想,“讲。”

“娘娘不必烦恼,只想想此次晋封是谁人的意思,日后想着……”清鹤后面的话,秦素一个字都没听下去,只想着一件事,这突如其来的册封到底是谁人的意思?又是为何如此?

贵妃之位听着虽震人,其实也不过是四妃之首,与秦素原本的猜测相差不多。有秦太后在,她这位份最低也该是个二品嫔,高了也能封个妃。不过是这时候来得急了些,也来得高了些。

“清鹤,去叫黄佼进来。”秦素猛然睁开眼,这日子她过得还是太安逸了。

“是。”清鹤一愣,忙应了是,虽不知秦素想到了什么,但这样子,才能坐稳这后宫皇后之下第一人的位子。

“娘娘,”黄佼原就在院子里站着,一听得传唤忙进了来,躬身而立。

“刚我忽然想起两件事,叫你来问问。”秦素坐在榻上,“前两天晋王侧妃仙游,宫中都一应备了奠仪,你可知当时萧良娣礼备的厚不厚?”

“奴婢未曾见过萧良娣所备。不过倒似听闻萧良娣与晋王侧妃不甚亲近的消息。奴婢私心里想着,当日王太后都未遣亲信,所赐不过常例,萧良娣也必是如此。”黄佼一听秦素相问,自家不由也在肚里转了两回,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嗯。”秦素垂了下眼睛,不置可否又问道,“命妇进宫哭灵的时候,咱们太后可曾召见右都御史夫人?”

这话问的着实有些不同寻常。平日里秦素对秦家之事唯恐避之不及,今日反而主动问询,又是在这个时候……

“回娘娘的话,咱们太后不光召见了右都御史夫人,还特旨宣见了秦氏在京其他的命妇。”黄佼这话说得异常小心,秦素父亲外放多年,其母跟随任上,独其不在京中。

“原来如此。”秦素勾了勾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脸上却黯淡得失了光,“准备沐浴吧。”

自家这位太后姑母大张旗鼓地宣秦家的命妇进宫,除了借着恩赏,彰显地位,更多的怕是打着自家姑娘的主意。这时候她秦素突然晋封贵妃,已是给足了秦家面子,秦家再进人,就过了。

原来是陛下。秦素撩起热水,慢慢闭上眼,明日还要拜见两宫太后,姑母也未必不知陛下的意思。只是人家毕竟是亲母子,自家与秦太后又隔了一层。

“陛下竟也有怜惜后妃的一天。”朗玉拟好了旨意,将卷轴摊开一边晾着,摇头叹道。

“你是想说,朕因私废公、美色误国吧。”皇帝拿了一把木剑,正在地上一招一式地试炼着所谓的越女剑法。

“微臣不敢。”朗玉闻言,忙后退一步,伏跪在地。

“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皇帝一边念叨一边变幻步法,筋骨使力,手腕抖动,竟将一柄木剑舞得灵动飘逸。

“好!”朗玉抬头赞了一声,又忙伏在地上,一副恭顺之态。

“行了,起来去把明旨发了。”皇帝接过何越递来的锦帕,眼看着朗玉捧着宣召秦长文入京的旨意退了出去,方才擦了擦头上的汗,转头看向何越。

“朕如此待表姐,也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贵妃娘娘虽生性淡泊,但也知情达理。”何越答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有一个小问题,不准备改了。太监何越应该避讳越王,换一个名字。

但是我都很喜欢,所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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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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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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