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纸窗镶金花,云雀卧梨枝。
把这扬州趣事一一道。
一道,俏女不如竹郎俊,游客乐谈品郎妙。
二道,满楼几人香醉回,云娘一舞天下惊。
三道,最是凋零秦楼家,媒妈迂守二丫病。
沉香就是这病中二丫。
而人道的“媒妈”是她那人到三十风韵无,体段叠出千层浪的娘。
这“体段叠出千层浪”并非虚言,沉香想起她刚穿过来时的情景——
她软绵绵躺在棉被里,正是病重初醒时,还未理清楚状况,她娘就扭着水桶粗的腰身,撅着大屁股墩子坐在自家床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爹喊娘:“乖丫儿你可算醒了,再昏迷下去娘这乌漆漆的发头都要给愁白了去。”
媒妈这一坐,坐塌了大半边枕头,沉香昏沉沉的头直接站不住一席之地,可怜兮兮滑落到枕头旁边去。
沉香醒得迷糊,哑着嗓子,嘴里干得厉害:“娘?”
媒妈好不容易看见女儿清醒,抬手摸了一把眼泪激动地又朝里挤了挤,软乎乎的腰肉贴在沉香脸边上,大着嗓门应:“欸!”
这一嗓门差点没把沉香魂震走,她才又清醒些,看清周遭状况,努力消化了一下脑中的记忆,难以置信又问了一声:“娘?”
脸颊上的为数不多的软肉被捏了捏,媒妈对着沉香来了一个怼脸杀,香馍馍蹭了一缩口水,“娘在呢!”
沉香傻眼了,脸上湿漉漉的,她伸出手想擦一擦,手才抬出被窝,一只干瘦没半两肉的小鸡爪,不由僵硬在空中,她机械地转头,苦着脸:“怎么我娘是你啊?”
这一问不得了,把媒妈给气炸了。
她脱了软鞋一股脑跳上床,弱小的床榻当即咯吱作响,随时有塌方的危险。
媒妈不管不顾,又跳又闹活像撒酒疯的泼妇哭天喊地:“完了,二丫给病傻了!都怨我不好,舍不得把秦楼卖了给二丫治病,大夫说误了病情生死难料偏我是头倔驴犟着不信,这下好,人是醒了瘦成个骨头架子,我瞧着眼神也呆了,这、这是痴傻了啊!怨我!都怨我!”
沉香咽了咽口水,被迫接受记忆:“娘,我没傻。”
她只是换了个芯子。
沉香意外去世,地府里的人说她寿命未到将她送往前世。
所以,这就是她的前世,和她前世的娘?
沉香也有点想哭了。
哭之前,沉香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危在旦夕的小床,她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我刚刚睡糊涂了在胡说八道,娘你先下来吧。”
媒妈在沉香说她没傻时候就按了暂停键,看女儿还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说会笑,眼里也没有了初睁眼时候的陌生,终于放下心来。
她眼里水珠掉的一串串,但心里喜啊,激动得像个小孩子拍手跺脚:“太好了太好了,是佛祖保佑,童子尿果然管用!”
沉香:“!!?”
但沉香没能有机会问一问那令人心肝一颤的童子尿。
因为床,它塌了。
弱小无助的床,在久蹦成疾的道路上,终于,媒妈那最后包含激动感情的一跺脚,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床,它不堪负重,它早早夭折,它怀怨暴毙,从中间一个大腰斩就这样裂出千层碎木屑,满地废料。
非常荣幸,在最后的时光里它得到媒妈惊怒交加的批语:“才买的新床怎么这般废料,不行,得空我要拉去商铺讨个说法!不能因为我们秦楼没落了就对着生意敷衍了事,做人讲究的是诚信!”
床塌的一瞬间。
沉香爆发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逃命急速,灵巧不若大病初愈的人,在床上面的支架掉下来前,她嗖得跳下床来,扯着媒妈的衣领就往外冲。
但,她低估了媒妈以吨数为计的硕大体重。于是,媒妈带着点洋气的小夹袄就被力大无穷的沉香给这样扯烂了,撕出一片片雪白的棉花随着木屑飘扬。
沉香:“......"
对了,售卖这木床的老板该感谢媒妈这一身的肥肉。
因为它们,
媒妈丧失了逃生的能力。
因为它们,
媒妈错过了被沉香营救的机会。
更因为它们,
媒妈失去了独立去店里撒泼找老板茬的能力。
当时场景是这样的:媒妈半截身子已经被扯到外面,但她腿还在里面,一条右腿更是被床上的围板砸了个正着。
只听“哎哟”一声,媒妈腿骨当场就裂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能原地躺平好好养伤,自然也没了机会找那出售“劣质木床”的老板算账。
沉香结束令她有些忧桑的回忆,抱着媒妈把人移回了主卧的床榻休息,那是个雕刻着莲叶荷花图的大平床,很适合媒妈这样的身材。沉香对这床的第一认知就是够大、够宽,没床顶(安全)。
嗯,很好。
沉香很愉快地在内心单方面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新床就按这个款式买。
“可是二丫啊,我们没有银两买新床了。”媒妈一脸愁容,“甚至连看病的钱也掏不出来。”
给媒妈接好腿,正在写药方的方大夫手微微一顿,搁下笔:“出诊费共计一两白银,先付钱吧。”
媒妈大惊失色:“抢钱啊!我给楼里姑娘们一天才开两百文工钱。你这看几眼的功夫,都够她们干上足足五天了。”但还是不情不愿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干瘪的布袋子,扒开一小个口挑挑拣拣半天,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给方大夫。
方大夫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满意微笑:“你放心,这条街再挑不出比方氏药铺更良心的出诊价格了。都是街坊邻居,收的也是良心钱。”
沉香刚来这里,还不了解物价,便支着小短腿跑到桌边、踮起脚想看看方大夫刚刚写的方子,她以前经常受伤自己处理多了,古法的方子也懂一些。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提古代医疗条件差,要想媒妈的腿早日恢复如初,还得仔细照料。
沉香是识得繁体字的。
以前家里祖父喜爱古文书法,沉香虽对这些兴趣不大但为让祖父开心也跟着学了几年,如今到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都说字如其人,但那方大夫人瞧着正经,字却是意外的潦草到狂野。
也亏沉香字体见的较多,瞅了半天还是辨认出了内容:内服方氏接骨丸七日、外贴方氏接骨膏十四天、每日以甘草水换洗,杉木夹板固定缠以软纱布。
药方还行,是能用的,沉香放下心来。
“你们家二丫瞧着是康复了,小娃娃底子还是好能挺过来不容易啊。”方大夫收了钱又得了闲,边整理药箱边和媒妈说着天。
他们也算老熟人了,先前因为二丫的病媒妈陆陆续续去请过十余次出诊。但最后那孩子下了几副药贴都不退烧,不是他不帮忙只是经验告诉他这丫头人不行了,便向媒妈请辞离去。可没想到几天后再见人不仅醒了、面色也红润几分,还在地上活蹦乱跳。
“不知最后是请了哪位高人前来作诊,开的什么药?也好让老夫学习一二。”
"嘿嘿。”媒妈傻傻地笑了笑,嘴角咧到耳后根去,二丫能醒这件事她比谁都要开心,“你是不知道,二丫的命是我去清泉寺求来的。那里的方丈大师说寿命已断但仍有一线生机,需用童......”
“娘!”
沉香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实在不想第二次听到那个词了,穿来大半天嘴巴干涩得快要起皮,但她是一口水也不想喝,纯粹是因为心里问题引起的生理不适。
媒妈嘿嘿一笑,她自然是紧着闺女的心意做事情,既然二丫害羞不好意思提童子尿的事情,那便不提了。
但那方大夫还在追问:“需要用什么?”
媒妈神秘摇摇头,故作高深:“佛曰,不可说。”
听此一言,方大夫也不遗憾,这种救命的良方能知出处已是不易,其中细节打听不到也是正常,他点点头:“那方丈大师当真如此神奇?改明也该去清泉寺上柱香,我本不信佛但家里内人三年求不到一子上又有老母催促已是焦虑烦闷,如今看来另辟蹊径或许有新的机缘。”
沉香在旁听着,实感封建迷信误人子弟,自己已是童子尿的受害人,若看着旁人信以为真再步后尘总觉得内心难安便插言:“您别信这些,治病救人自古是靠医者,宗教里的旁门左道误打误撞罢了千万别当真,若误了身子那才叫糟。”
话还没说完,沉香头上就挨了一榔头,媒妈瞪着她:“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呢!”然后神神叨叨嘴里念着小孩子不懂事,求佛祖大人大量千万别不高兴又准了牛头马面来收她家二丫的小命,只看得沉香无语。
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娘媒妈,她看着说叫神婆才更贴切!
沉香不想听她娘宣扬佛教救人的文化了,她想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便去拉了拉方大夫的衣袖脆生生道:“方大夫,药方我瞧过了,回头我去药铺抓药吧。”
“那药方你看得懂?”方大夫有些惊奇,二丫今年才九岁半大点的孩子刚刚去桌子上趴着玩,谁也想不到是真的去瞧那药方。
媒妈瞧方大夫惊奇的表情,一拍手乐了:“我们二丫可厉害着呢,比很多小子都会读书哩!”
这话没错,原身虽然小,但三岁就开了蒙自幼是个喜欢读书的,天天闷在屋子看书连太阳都不愿意晒,也因为这个原因原身内向腼腆既没什么朋友,身子也比同龄人差许多,最后一场风寒就小命呜呼,让沉香给穿过来了。
而沉香和原身就恰恰相反,她也读书但不喜欢之乎者也的死读书,多喜欢跑啊跳啊,家里头父亲还是武馆师傅,从小到大都是混在男孩子堆里,性子直接又爽快还学得一手好武艺,身体倍儿棒!
如果不是为了救马路上摔跤的一个小孩子,沉香现在说不定已经继承家学和师兄师弟们一起将武馆生意发扬光大了。
日子过得定然美滋滋又无忧无虑。
不像穿过来,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但穿过来也无妨。
沉香家里头除去自己有五个亲娃还有一堆捡来的师兄师弟可以孝敬她父母到颐养天年,虽心有牵挂但并不担心。而相对的,媒妈虽有两个小孩但大丫早已远嫁不在身边,只有二丫一个记挂心头,还有秦楼大小事务操心,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多。
即使是不同时空,可冥冥中沉香觉得这也是自己妈妈。即使麻烦事多,但恰好沉香是个不怕麻烦的人。
然后不怕麻烦的沉香看着方大夫在离开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抓药是没问题的,但有件事得先让你们知道,这药呢是另外的价格哦!”
沉香闻言,一个趔趄,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差点没稳住直接给这黑心方大夫提前拜个早年。
“真是谢谢您的提醒嘞!”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病中二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