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的话让马家三兄弟的表情几乎凝滞。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昨天晚上被分开询问后又带回柴房的时候——
马老大是第一个回来的,面对空荡荡的柴房心慌无比,脑子里想的还是被询问时候的情景:他被带到一个窄小黑暗的屋子里,靠坐在椅背上,等到背后的冷汗都干透了,沉香才带着积菊进来。积菊拿着笔低头专心做记录,沉香则以一种压迫、相逼的状态句句询问,
“过来秦楼挑事是谁的主意?”
“是谁第一个开始动手?”
“谁说了调戏的话?说了几句?”
“安排你们过来的是谁?”
……
“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原本风干的冷汗在背后又死灰复燃,一层层的汗渍浸湿了衣衫。
马老大小心应对,勉力回答,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回来。
回来一看,剩下两个兄弟也被带走了。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几分。
马老二和马老三陆续回来。二人都一副虚脱的模样。
“你们被问了什么?”马老大急切问道。
“说不清,太多了。”马老二疲惫地摇了摇头,那样的环境、氛围、灯光、人影,一场询问下来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没有什么啊……坐在那里吃了顿饭就回来了。那个叫沉香的姑娘过来和我聊了几句天,问我们是哪里人,平时都做什么的,就回来了。”马老三弄不懂老大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下意识想摸摸头,却反应过来手脚又被捆住了。
“怎么可能!?老三你是不是出卖我们了?”马老大眉头皱的几乎快拧死一只苍蝇,他们兄弟三人本性自私自利,而马老三偏偏是他们中最蠢的那一个,弄不清楚情况时为了一口吃的把他们全卖了也并非不可能。
“你不该说的老三。”马老二这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看叫沉香的那个丫头十有**要把事情捅到商记那边去,我们丢掉差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如果把另一头的人也说出去,不仅尾款拿不到还是得罪了两头的人。”
“我当然知道了,这怎么会说呢?只是没想到秦楼当家作主的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瞧着天真单纯,很好忽悠,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最后还请我吃饭了。你们啊,就是瞎操心。”马老三对于两个哥哥的紧张不安不以为意。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吗?马老大和马老二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再说,都是你们当时拉我上这贼船,要我说老老实实给商记做工,虽不至于大富大贵,温饱上也绰绰有余了。”变成现在的局面,马老三对两个哥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
“所以你果然把事情说出去了。你怎么那么蠢!”马老大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大哥,你别是贼喊抓贼吧!”马老三也被挑起了火气。
唯一稍有理智的马老二问道:“大哥,你被询问时候有安排姑娘在旁边做记录吗?要是你那边没做记录,我们就重新统一一下口供。”
万一马老三真把他俩卖了,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合起伙来把马老三给推出去做挡箭牌好了。
“有,我认得那个黄衣服的姑娘,叫积菊。”马老大答道。
“欸,可我是那个绿衣服的小姑娘记录的,还逼我画了手押,流程走得和进了衙门似的。对了,她不是叫夏荷来着吗?”马老二也疑惑了,都是沉香询问的,她身边带着的人有必要不一样吗?
难道马老大也骗了自己?
“怎么可能?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按手押,我怎么不用?”马老大急了,手押都按了,这不可得是招供了。
难怪那些姑娘问完话后把他们又放心地丢回一处,感情是事情原委全知道了。
“我没有。”马老二偏开头,他现在感觉脑子更乱了。
“果然还是大哥最有问题,到处怀疑其实是掩饰自己吧。”马老三见缝插针。
三兄弟之间气氛也变得僵硬,没有谁再相信谁的话,各自窝在一边开始盘算得失利弊起来。
这一夜,属马老大过得最不安生。那赔偿的二两银子是从他腰包出的,相当于即使这次他们帮那边隐瞒,他本人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宜全被老二老三两个人占着。甚至,自己可能还被他们出卖了。
这种对自我处境的不安在沉香和年管事掏出三张纸后开始商量对他们三人的安排后,到达了顶峰。
几乎急不可耐的,他跳着从地上坐起来,语速极快:“等等,我说!让我们来秦楼挑事的是醉生楼的人。我这次说的是真的。来的人是个小厮但有醉生楼花娘牌子,错不了,她给了我们十两银子做定金,后续完成的好还有二十两。我全招了,求年管事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次,不要撤了我的差事。”
“大哥!”马老二惊怒道,他没想到自家大哥真的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
“你疯了?”马老三也不可置信,那后续的二十两银子还能不能拿了?
一席话说出口,马老大终于畅快了一次,“之前收的钱我全用来赔秦楼的损失了,砸东西虽然是我先开始的,但全程一句调戏姑娘们的话我可都没说。要罚他们得比我重!”
马老二怒瞪着自家大哥:“我就贪了几句嘴,东西可没怎么砸,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要招供我也可以,要是你们想告那醉生楼,我还能去县衙府给秦楼作证。”
“我也可以!”马老三吼道。
兄弟三人算是正式撕破脸皮,如果这时候不是被捆着,他们三个估计早就大打出手了。
沉香看着马家三兄弟的反应,面色早有预料一般的平静,并没有说话。
年管事一直抿着的双唇突然弯了弯,他笑了,手指捏住沉香递过来的三页纸将它们平摊在桌面上,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沉香姑娘好手段。”
三张被摊开的纸上,两张主谋指向皆是商记,一张画了红押一张没有,第三张纸更是平平展展,上面一片空白。
这三张纸递到年志远面前时候,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沉香仍在怀疑商记,可随即沉香说的话让他明白了这是在使计诈马家三兄弟的反应。
而效果,出奇的好。
“投机取巧罢了,不足为赞。”沉香嘴角微微勾起,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一个很简单的询问技巧,她利用的是马家人自私且相互不信任的心理。快速、准确、直接地得出要害秦楼的暗中人是谁。
醉生楼是吗?沉香在心中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
醉生楼,扬州一众青楼中较为有名气的一个。醉生楼以拍卖女子初夜为噱头,很多达官显贵对其情有独钟。而扬州瘦马的调教之名也出自这里,这里的女子贯会床上功夫,被高价赎走的比比皆是。
自家的小破楼和这名声显赫的醉生楼可没什么利益往来的冲突,唯一的解释便是,素有旧怨了。但估摸着以她便宜娘亲的性格,连什么时候和对方结了仇怨的事情都不知道。
还得自己后面慢慢调查。
“你、你诈我们!”马老大终于反应过来,他情绪激动整个人几乎要扑过来。
巧兰麻利地上前按住他,还随手抓了一块抹布堵上了马老大的嘴,在他悲愤异常的眼神中怡然自得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要怪啊就怪你人太笨,而我们家小姐呢又偏偏非常聪明。”
巧兰笑眯眯和沉香讨了个巧,雨蝶一样的睫毛眨呀眨,那心思全写在脸上:小姐你看我话说得多漂亮,夸得多真诚,有没有赏赐,能不能晋职?
沉香回以微笑。
她也想提高楼里姑娘们的待遇,奈何两袖清风,身无旁物,只能暂且以微笑表达情谊。
巧兰略有失望地垂下眼皮。
“此番是多谢沉香姑娘找到幕后主使之人。”年志远作揖。
“但此事干系甚大,醉生楼此番亦是将商记不放于眼中。而商记也不是任人差遣之辈,至于醉生楼和这三人如何处理待我把此事禀报与商老爷再进行定夺。若无其他事情,还容年某人现在将这三人带回。”
“等等,沉香还有事需请教年管事。”
“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秦楼一月租金是十二两银钱,沉香想问若是将秦楼买下需要多少银子?”这个问题沉香一早就想知道。一直租房子总不是个事,商记当下愿意租赁,未来说不定有一天需要将它租给别人或是卖掉,今日正巧,便一并与年管事相谈此事。
“小姐?!”巧兰几人惊讶非常,不明白沉香问这个干什么。她们不懂庶务,但也知道十年前秦楼风光大噪的时候没能买下此楼,其价格也绝非她们今日可以承受得起的,询问价格此举毫无意义。
年志远也稍有诧异,他委婉说道:“秦楼位于东市较为中心的位置,地段好占地大,这样的店面放在当下,商记可以卖却不会低于一千二百两银子。沉香姑娘现在怕是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出的。但这次沉香姑娘帮商记找到背后利用之人,挽回商记名誉,若是日后沉香姑娘想买下秦楼,我年某人可做主将价格定于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好家伙,这得是多少钱。
巧兰在旁边无声地摇摆着小手,这价格,这银子,太贵!就算有钱也不兴买啊!
而沉香此时也愣在原地。
一千两,这价格完全出乎沉香的意料。
对于在上一个时代买房无能的沉香而言,这委实有些太便宜了。她之前自己估量,按租金十二两来看秦楼的价格至少也得上万两银子,结果只需要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秦楼最红火的那几年肯定拿的出来。甚至那个时候还不一定比这个价格高。
沉香揉了揉眉心,她感觉自己头有点疼了。
所以她娘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算的账,十年秦楼月租十二两,早就到了一千二百两的价格,却至如今时候仍在租房子,而且家当未存下分文。
沉香想了想对年管事说道:“沉香确实有意买下秦楼,身上并无多少钱也是事实。但不知年管事可否听过‘分期购买’一说法?”
“分期购买,这是个怎么提法,说来听听?”一个高亢舒朗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青川色上襦和藏蓝色下衫。鬓稀胡密,留着最为时髦的山羊胡,头戴冠帽,乍一看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在其中。
可年管事却后退一步,行鞠躬之礼:“老爷,您怎么来了?”
这是商记的主人,早年凭借一腔孤勇南北往下贸易将商记布庄的生意做大做强,闯下一片锦绣富贵家业,扬州城最大的富商,商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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