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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梅开二度,又跟着巧兰进了一出花楼。结果与在醉生楼并无多大区别,花楼的管事更温柔一些,只问了巧兰关于才艺方面的特长后,便让巧兰回去等消息了。
在巧兰神情无奈地出了花楼,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沉香出来将她拦住了。
“小姐怎么在这里?”巧兰有些许慌乱,但很快镇定如常,眼神中带着隐晦地探究落在谢瑾言身上,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谢瑾言看着沉香,并没有给巧兰多余的反馈。
“一起吃顿饭吧。想下什么馆子我带你去?”沉香道。虽然要离开的人并没有想告知心思的想法,但沉香还是觉得离别前自己作为巧兰的上一任主家,有必要请她吃顿饭。
“不必了吧,外头的饭菜价格虚高都不划算,很多菜还不如积菊做得好吃。”巧兰下意识拒绝,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我请你的。”沉香温和道。她知道巧兰想攒钱,这饭钱没准备让她出。
巧兰还是摇摇头:“小姐不用了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在外面吃过饭,真去了食肆、酒楼反而不习惯……”
沉香看巧兰有些局促的反应,和她眼神中的不知所措,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可是沉香有些话是想和巧兰单独聊聊的内容,是回到秦楼后就不方便再说的话。
“就当是你陪我去的吧。”沉香拍板后在前面带路,巧兰也只得跟上。
沉香没转多久,在东市找了一家规模适中的酒楼要了一件包间后,带着巧兰和谢瑾言进去。沉香又让巧兰点菜,巧兰不肯坚持她执意让小姐点餐,没办法沉香又随手点了几个店小二推荐的热门菜,将菜单递给谢瑾言。
谢瑾言象征性地点了两个青菜。
酒楼这会没什么客人,大厨效率很高,菜很快被端上来。香喷喷的各色菜肴精致地摆在桌子上,巧兰却有些食不下咽。
“小姐怎么突然想出来吃饭了?是秦楼里谁惹小姐不高兴了吗?我回去帮小姐出气?”她撑起一个笑容问沉香道。
沉香这时候倒很沉得住气,她筷子稳稳地加过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后才说:“没有,只是想和巧兰单独聊聊天。之前我对你都不怎么关心,今日你请假回家我才知道你家也在江都县。这次回家过得怎么样?你父母……吃得惯杏花饼吗?”
这是沉香的真话,她想将事情摊开朝巧兰说,但在此之前她也想多了解一下关于巧兰自己的故事。
巧兰有些食不知味,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们家没什么好说的,我都是被卖掉的姑娘了。那杏花饼对于他们来说是稀罕东西,都没吃,全留着等我弟从学堂回来吃。”
“那他们可疼爱你?”沉香问。从巧兰的描述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而这样的家庭里女孩子总多是幸亏一些。
“还可以吧。”巧兰犹豫道,“我娘其实对我挺不错的。”
巧兰放下了筷子,她对上沉香温和的目光,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出于愧疚,她一下子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早年时候过得其实还可以,那时候白天干活,晚上娘会讲故事给我们听,娘很会讲故事,她的声音也好听。她还总说以后等我们长大要给我们准备嫁妆,给我们找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巧兰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
“但后来爹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堆债,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还是不够……最后那些人把他的腿打断了。”巧兰顿了顿,突然拿起筷子猛扒拉几口饭,一点也没有平日慢条斯理吃饭的淑女样子。
“那时候要干的活根本做不完,饭也不够吃,我们全是这样抢饭的,恨不得连锅一起吃下去。”巧兰苦笑道,“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刚好隔壁六十多岁的陈大爷来提亲,给的聘礼也多,爹就把大姐嫁出去了。后来二姐被送到了有钱人家的家里做小,在后来爹就盯上了我……”
“我不想嫁人。”巧兰抿住了唇,声音似从牙缝里蹦出来,“所以我求娘把我卖了,我能干活去了别的家也许能得到主家的赏识,兴许会过得更好一些。”
“再后来呢?”沉香下意识问道。
巧兰愣了一下回道:“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不都知道了吗?”
一无所知·被怼的一愣·沉香:“……”
她知道些什么啊?
她不知道啊,不知道这么努力优秀的巧兰为什么会两次被主家转卖,不知道为什么巧兰明明不在乎赎身或者嫁人急于赚更多的钱,不知道她究竟还憋了多少事情藏在心里默默一个人伤心。
沉香有点难过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静默了一会,沉香说:“其实今天我看见你进醉生楼和花楼了。我还和谢瑾言进了醉生楼,看到你和甄秋说话。”
沉香的话还没说完,巧兰的筷子就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让她赶紧低头捡起,可手上握住了筷子,头却迟迟不肯抬起来,
“小姐果然是知道了啊。”巧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沉香轻轻嗯了一声,“醉生楼不是个好去处,卖的是身体,损的是健康,就算赚的盆满钵满,最后多也会落得满身狼藉。花楼……倒是不错。”
巧兰没有说话,她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特别紧张。
沉香安慰她:“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提点建议,对你以后要去哪里想在哪里做事情也不会刻意为难或者只会置喙些什么。今天这顿饭也只是权当离开前我们单独聚一聚的散伙饭而已。”
巧兰却猛地抬起头,眼里已经见了泪水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小姐快别嘲笑我了。明明、明明小姐知道巧兰身体不好,那些楼也不会要我的。”
“啊?”沉香真情实感地惊讶了。
巧兰看见沉香的反应,情绪明显更失落了,“果然,小姐贵人多忘事,去年的事情又怎么会还记得呢?我每年初春会有顽固的咳疾,每次病情发作,主家害怕传染就将我赶紧转卖了。这次被卖来秦楼时候,我的咳疾还没完全消退,小姐当时也病着还偷偷分我了点药……”
难怪,初春时候沉香还没穿过来也就不知道巧兰的情况了。
不过她以为让回去等消息的意思就是很大可能会同意,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巧兰别开了眼睛,“她们一定会先去调查我之前被卖的原因。这种事情很好查,一问便知,知道我身体有恙,自然也不会再买我。”
“但是小姐,我真的就每年初春时候会咳嗽时间稍微久一点,一点也不会传染,也不需要买什么药,您到时候就留下我,不要卖掉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努力给秦楼赚钱,再也不偷偷找下家了。”
“巧兰,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想赚钱啊?”话说开了,沉香也就问出心里的另一个疑惑,“秦楼虽然不富裕,但也能让你衣食无忧。甚至想要去醉生楼那样的地方……”
这不只是担心初春时候自己咳嗽太厉害害怕被秦楼第三次转卖的原因吧。
巧兰的手耷在一起反复摩擦着,她脸上带着一种羞于启齿的表情,就在沉香后悔问她这个问题,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她说:“我娘和我说爹爹最近又欠下赌债了,还有他赊的买酒钱,还有弟弟去学院的费用,还有很多……这些都需要钱。”
巧兰低下了头。这样的家庭,是她平日最不愿意提起的。
秦楼四位姑娘,红芍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因父亲犯了罪一家男子流放女子充奴;夏荷父母是林中猎户,父母意外去世无法自力更生,自卖为奴;积菊是邻城旱灾流落到扬州的孤儿,她以前和父母开一家笑食肆为生。
都是有体面能交流的出身,只有她,家在破落房子里父亲沉迷赌博,母亲艰难维持生计,两个姐姐各有各的苦,唯一一个弟弟也不争气不是一个能依靠的主。
在秦楼,她和积菊的关系最好,可积菊是个大嘴巴,这些事情她也就都没和她讲过。今天提及,就像是在主家面前将最后一块遮羞布揭开,抱着一种摆烂的想法:反正等来年开春她大概率也会因为咳疾的问题,被转卖掉。
这三年来,每一年都没有例外过。
“父母有生养之恩,子女有报答之义。可巧兰姐既然已经被父母卖掉,便已脱离了这层关系,以后的帮助尽力尽心便可,无需这样揽以己责。”谢瑾言出言说道。
沉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谢瑾言这样讲规矩、重礼法处处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会认为巧兰这样不在乎自己的拼命赚钱帮助家里是最孝心仁义正确的做法呢。
“我、可是我……我没办法不管我娘。”巧兰捂住了脸,她十几年的生活中娘是唯一还疼她爱她的人了。
“她只是治不过那个男人。”对于自己的父亲,巧兰其实没有太多感情。
谢瑾言没有再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局外人和局内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感情,也就会产生不一样的做法。
比如谢瑾言是谢家较小的晚辈,长辈疼宠,堂兄谦让,很多选择在规范之内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沉香也是这样长大的环境。而巧兰是在一个处处需要自己谦让和照顾别人的家庭中成长,有些包袱不是说卸下就能卸下的。
沉香决定从别的放向入手,关于巧兰讲的事情她也有了一些推测:“你爹爹不是腿都断了吗?为什么还能再去赌博啊?”
巧兰被问的愣了一下。她爹腿断的时候正是家里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没钱看医,那些打手因为收不到钱对她爹是下了狠手的,所以后来腿也一直没有长好,走路一瘸一拐,阴雨之天还会长长因为疼痛发火。
但确实,在后面自己被卖之前,爹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赌博了。
所以后来,为什么又去了呢?
巧兰从来没有往这个放向想过,每每她娘说了,她就下意识相信了,丝毫没有怀疑。
沉香看巧兰似有所想,便接着往下说:“你爹爹能赌博,弟弟能上学,这三年来也没有了卖女儿的额外收入,你们家的情况反而比当初好多了。所以你们在外的三个姑娘是都紧着家里,不顾自己吗?”
随着沉香的话毕,想通了某些点的巧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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