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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县县衙府接了一纸奇怪的诉状:告庶人江进良外欠秦楼五十两白银,逾期三日,先要求立刻归还欠款,如不应许,便要求按律法严惩。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纸黑字漆手画押,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情况。要说这诉状的奇怪之处,便是状告人是女子,还是出身于柳陌深巷处的坐馆女,身份不堪、名声狼藉,本该躲在阴暗处安静栖息,却大咧咧行走在阳光下投递一纸诉状到衙门府,要状告良民出身的江姓男子。
“这被状告的男子和我一个姓?”
“是的,大人。”
一看到诉状,江县令便有些不满,“但这纸诉状怎么回事,女子状告男子,行事荒唐。”说罢,他随手将之放在一旁:“秦楼,怎么感觉好像听过?”
旁边主簿适时提醒道:“大人,三年前也有过秦楼的一桩案子,秦楼姑娘莲芳状告钱家小少爷骗走她傍身的一百两银子,还欺辱于她。”
“然后呢?”江县令看主簿有些诧异地望着他,轻酌了一口热茶:“咳咳,县衙府公务繁忙,三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主簿一脸无语,江都县地方不大,一年到头也没几桩大事件,唯独三年前,那可是死了一条人命的啊!
“没有契书,只凭莲芳姑娘一个人的说辞无法定罪钱家少爷,老爷最后判的是原告污蔑被告。因当时官司闹得很大,钱家认为此事有损他们小少爷的名誉,要大人给个说法,最后判了秦楼赔偿钱家一千两白银了结此事。”
“哦,原来是这件事。”江县令想了起来,“每次都是这个秦楼来我这里找事。是女子就该学会安分守己才对。”
主簿没有接话,他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大人:他口中该安分守己的女子在衙门判处第二日便投湖自尽了,尸体顺流卡住了暗石,花了快一周时间才找到,原本娇娇嫩嫩的容颜泡得都发肿了。
而主簿当时刚好在现场,看过后做了几周的噩梦,也因此一提到秦楼他便想起了这件事。
不知怎么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督察使来扬州在即,又是秦楼递过来的诉状,只希望这次可别像上次一样闹出什么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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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审定于三日后的正午。
三日后,江县令刚从侧房走进大堂,威武的敲棍声还未响起,就看见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快要将县衙府的大门踩破。
“怎么回事?”江县令皱眉。
手下凑前提醒:“属下也是才听说,投递诉状的这位夏荷姑娘于五日前差点投湖自尽,所以大伙都关注着这个案子。”
“投湖自尽?”江县令嗤笑,“到底是腌臜地方的女子也就会使些下作手段想逼迫本官偏向她断案,本官堂堂三尺男儿岂会受这种小人的胁迫?”
“是是是。”下人狂抹头上的虚汗水,虽然他想说是谁会在快入冬的时候跳湖假装自尽来增强自己的可行度啊,但自家上司是个专横固执的人,再劝下去恐怕官职不保,遂只能闭口不谈了。
“带原告被告上堂。”江县令清了清喉咙道。
夏荷被官差领上堂,围观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在围线边探头张望——
“听说这位夏荷姑娘可是秦楼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知长得是何般姿容?”
“那日我也在湖边可是看到了,她整个人仙气飘飘,舞姿婀娜,啧啧,全扬州城上哪个地方不花钱能赏到如此美人啊。”
“小生今日定要一睹芳容。”
可让这些看客们失望的是,被官差带来的女子青衣款款,头戴一顶黛色帷帽,薄纱的帘子垂下来,将姑娘的容颜遮掩地严严实实。
“为何带帷帽?”江县令问。
“回大人,开堂庭审围观人群众多,出面露颜影响女子名誉,且夏荷是秦楼的姑娘,以后还要在楼里接人待客的。望大人体谅。”沉香冷静回应道。
江县令这才注意到夏荷身边还跟了个半大的小女孩。
他眯了眯眼睛:“这个小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夏荷乃是签契在秦楼的姑娘,她的官司自然也需要秦楼的人出面。”沉香指了指自己,“民女是秦楼媒妈的女儿,因家母腿伤不便行走,所以代母出席。”
卖身为奴,便是将生死交予主人处置。所以沉香代替夏荷出面秦楼都可以,更别提只是跟随了。本来沉香也是有意让夏荷别出面的,不过夏荷自己却坚持要来。
她说:“我是生性有些懦弱,但不会事事让小姐顶在我面前。”
因为夏荷的坚持,也因为她目光中的执拗,沉香答应了她的请求。
“大人,庶人江进良也已经带到。”
另一个衙役将江进良带上堂内,他穿着齐整,一袭青白色的长衫看起来颇有几分书生卷气的模样。
江进良外貌长相算是中等偏上,但他一身素色长袍带上虚伪客套的面具时总能给人一种出身殷实家庭修养良好的状态,正也因为如此江进良可以周身于各个粉红知己当中。
“江进良,秦楼夏荷、沉香递诉状告你欠秦楼银两,逾期未归还,有什么解释的吗?”江县令走流程问道,“你可知,本朝律法对于拖欠借款、逾期不归失信者是何惩处?”
“草民知道,逾期一百两银子以下视情况要打板子,五百两以下坐牢判刑,超过五百两者刺字发配边疆。”许是因为缓了几日对簿公堂,江进良还算保持住了镇定,“但大人请明察,那些欠条字据均为秦楼伪造,并非出自小人之手。小人这里有日常抄写的经帖,字迹与之对比可看分别。若是大人不信也可让小生当面做写。”
江进良向女子借钱是惯犯,一则是女子面皮薄即使意识到自己被骗也多会选择自吞苦水不再伸张,二则是女子对于朝廷律法多有不懂即使签字借据其中可做文章的也多。
在他第一次向夏荷借钱时候,被告知秦楼女子外借财务必须要求打好欠条交予媒妈,他就暗中做了文章,趁夏荷为自己准备茶点用左手代替右手下笔写下欠条,要是夏荷忍气吞声还好,若是真闹到县衙府,身败名裂的只会是她。
江县令将笔迹拿给主簿去比对,一番校对,主簿回话:“大人,字迹并非出自一个人之手。”
果然,又是秦楼那帮女人在作妖,惊堂木一拍,江县令大喝道:“夏荷、沉香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合起伙诬陷良民。”
“怎么会这样,不对,明明当时是他亲手写下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夏荷一下子有些惶然和不知所措。
“夏荷,本官再问你一遍:你亲眼看见江进良写下借据了吗?要知道恶意诬告,即使是女子本官也决不轻饶。”江县令厉声呵斥,仿佛从惴惴不安的夏荷身上找到了本案的突破口。抑或着他原就是这么认为,如今只是借梯下坡而已。
夏荷满头大汗,她嘴唇翕动几次却难以开口,直到右手掌心忽然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握住,隔着手心的汉水她感觉到沉香带来的坚定的力量,“别急慢慢想,不用害怕。”
夏荷重新镇定下来,她想起以往种种写下欠条时候的情景,自己却是都刚好错过看着江进良写下欠条的时候,“但是不可能啊。”夏荷说道:“打借据的纸是特定的也只有媒妈那里有,笔墨纸都是出自秦楼,借据上的字只能是他写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夏荷苦思冥想。
沉香看向略显得意的江进良,对方此时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很显然,他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认为不会被发现。
但是,当听到夏荷进一步肯定借据上的字迹只能出自他之手后,沉香注意到他半掩盖在袖子中的左手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相对夏荷的面上的焦急,江进良显得比刚进大堂更为惬意了。他已经发现江县令心中明显是偏向于自己的,所以只要没有发现那一点,这两人的诉状最终也只会变成一纸空谈。到时候他定要让那个该死的丫头好看,江进良恶狠狠瞪向在旁边的沉香。
前几日她将自己绑在树上,对着几个穴位几下用力,便让他浑身剧痛半日下不了床,偏偏身上还没有什么伤口让他无处伸冤,他担心等稍微好点还跑去西市几个药铺问诊却得到的是身体康健的结果。
怎么可能!他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不清楚?
这几日浑身酸软无力,连带那方面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这怎么可能是身体康健?那个邪门的小丫头定是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江进良感觉扬州这些老大夫医术都不太行,等解决了这个风波他就坐船去京都那边,求名医问诊。
至于夏荷,相处一年多夏荷一直对自己小意温柔,到底让江进良有些于心不忍,他看向夏荷温声对她说:“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被媒妈和沉香胁迫过来陷害我,如今江县令就在堂上你和大人认个错,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他说话间带着一贯的傲慢神态,甚至是施舍般的口吻。他知道夏荷最喜欢他这副调调,认为他是有气节的君子。
夏荷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江进良,感觉有些哂笑过去的自己。明明是居高临下毫无尊重的态度,但在以前的自己眼中都成了运筹帷幄的自信慨然。
真是眼瞎。
“没有胁迫。”夏荷收回视线不再继续看江进良,她转身朝江县令的方向笔直跪下,微昂脖颈,朗声说道:“大人夏荷所言句句属实,字据上的笔迹一定出自于江进良之手,还请大人双验他左右两手的字迹,以定真假。”
就在江进良自以为是,故作施恩的时候,夏荷已经收到了来自沉香紧握的左手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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